青黛的表情,却在听了这话之后,转瞬变得鄙夷起来,她撇了撇嘴,“大小姐的事儿——”
“青黛。”
顾怀袖忽然打断了青黛的话,只手一指外面等候着的车把式跟家中仆从,吩咐了一句:“去把他们叫进来,喝两口茶,歇歇脚再走吧。”
被她这一打岔,青黛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便一躬身,出去招呼人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顾怀袖已经快要睡着了。
“小姐,这江南天气湿冷,您别在这儿睡着了啊。”青黛将她叫醒,脸上挂了几分担心,转瞬又想起之前那话茬,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张大人现在有六位公子,四位嫡出,其中三位没有婚配,张英大人乃是名满天下的鸿儒,他家的公子们肯定也不错,大小姐也真是好运。”
“啪。”
顾怀袖轻轻用扇子打了青黛的头一下,她一边站起来,准备伸个懒腰,又一边笑说道:“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你只听说过虎父无犬子,可我告诉你啊:富不过三代,大多都在第二代就坏了。”
没来清朝之前,某二代的事情听了不知多少,官二代有几个是好的?
选夫婿,顾怀袖一直觉得还是跟吃东西一样,贵精不贵多,重质不重量。她是吃方面的行家里手,自己有自己的心得,虽不是自己的事儿,不过总有几分参考价值。大姐嫁了,二哥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她这个顾家三姑娘怕也是快了……
以自己在外的名声,哪家的好公子能看上自己?
顾怀袖一想起这茬儿,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古代剩女的下场更悲惨啊。
“话可不能这么多,奴婢听说张大人的长子已经中了进士,虽然已经婚配,但以他来推测,张大人的其余几个儿子定然也不凡。依着咱们跟张大人家这么亲密的关系,指不定大小姐嫁过去了,小姐您也快了呢!”
青黛掩唇偷笑,顾怀袖也到了这个年纪,一旦说起这事儿小姐必然是愁眉苦脸。
这不,又开始了——
顾怀袖心里堵得慌,安生日子都没过舒坦,转眼又要说嫁人?
她知这茶肆没人,也没怎么在意,调笑的话便脱口而出:“张家公子算什么?自古是一代不如一代,商汤拥天下,而纣王毁之,始皇坐江山,二世败之……儿子哪里有老子好?张家几位公子再厉害,也不能跟张英大人相比。那是大清鸿儒,万岁爷身边儿的红人,别看现在看着失了圣眷,赶明儿就能官复原职了。”
“照小姐您这么说,那张家的公子们真是一无是处了,到时候看您嫁谁去!”青黛知道顾怀袖是在逗弄自己,只抿唇笑着附和她。
顾怀袖摇了摇扇子,又觉得有几分冷,将扇子一压在木桌上,笑了一声:“何必嫁那劳什子张家的公子,直接嫁给张英不就得了?”
青黛愕然,被顾怀袖这言辞吓得说不出话来。
顾怀袖早知青黛会被自己吓住,“噗嗤”一声,几乎笑得打跌,“青黛你真是……”
这一会儿,青黛才反应过来,她被自家小姐戏弄了。“小姐你又欺负奴婢!”
茶肆里顿时起了一阵欢笑之声,倒是让刚刚走到茶肆前面的张家兄弟俩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将里面那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却无端觉得尴尬。
本是无意偷听,这倒也罢了,偏生是这样的内容。
来的这二人,乃是前礼部尚书张英的次子张廷玉和三子张廷璐。
张廷玉年纪稍长,已是英俊不凡,一身普通的天青色缎袍衬得他气质清朗,站在此地只如苍松翠柏一样。微冷的风牵起他袍角,似竹叶飘摆风中,自有其朗朗昭昭之气。
安徽桐城春景正美,张廷玉心中却一下不美了。
早听说顾家三姑娘不一般,今儿算是见识了。
人说顾家双姝,各有千秋。
大小姐瑶芳知书达理,温婉娴静,乃是个一等一的玲珑心肝。只可惜一向是药石不断,身子骨弱,今岁才渐渐调养好,有个道士来给她算命,说必得过了二十才能出嫁,否则定有灾祸上身。所以顾家大姑娘直到方今迈过了双十的坎,熬成个老姑娘才谈婚论嫁。
三小姐怀袖,在外名声却是不好。
顾大小姐不嫁,而顾三姑娘怀袖虽有十七,也不敢嫁。况顾怀袖得她爹喜欢,要多留她在身边两年,顾怀袖又懒得嫁,在家当米虫,混吃等死很是开心。
这一位对正经事儿爱理不理,唯独吃喝玩乐比谁都通,一个汉家姑娘,竟比那八旗那些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更为夸张,时人戏称其为“顾三”,最厌恶便是读书写字上学。每每其父顾贞观教训,她便抬出圣人训来:女子无才便是德。
被气住的倒不是顾贞观,而是她大姐顾瑶芳。毕竟芳姐儿自问文才学识不错,也算是京城无锡两地的大才女,只是生得不如顾怀袖好。
因而都说顾贞观有二女,一女温婉柔静,秀外慧中,文采风流,为才女;一女国色天香,不学无术,绣花枕头,为美人。
才女虽美,不如顾三;才女有才,顾三难及。
简而言之,顾瑶芳长得不算绝美,但是颇有才华,顾怀袖浑身上下,除了长得漂亮,再无长处。
而今在外面听着,虽没见这顾三是个什么模样,但印象已然是不好。
张廷玉皱了眉,身边三弟有些站不住,悄悄捅了捅他手臂,一张青涩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然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汉家女不必选秀,顾大小姐年有二十还未婚配,与张廷玉年纪恰是相合,只怕这一趟亲事是跑不了。原本顾贞观跟张英叙旧去了,眼见得天色已晚,张英不放心顾家三姑娘,特意遣了张廷玉兄弟二人来送,没料想偏听到之前顾怀袖那出格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