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如今是真的老实了,顾怀袖知道她当初被她哥哥送回来的事情,这个时候也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她依旧用以前那种不偏不倚的态度对着所有人,不管是乔妙娘还是彭氏,都没有什么区别。
倒是彭氏见了顾怀袖一阵心虚,可看着顾怀袖对着她还跟以前一样,似乎她回娘家那件事没发生过,这才安心下来。
张英与张廷玉是刚上灯的时候,由宫里带来的太监们提着灯笼送回来的,一家子兄弟倒几乎是齐聚一堂,大嫂在京城也没个人作伴,虽身体孱弱,也要跟着回来。她与顾怀袖说,这一回来,就不想走了,要陪着张廷瓒在桐城待着。
现在一家人坐在一起,屋子小,还是当初顾怀袖的别院出来的,两张桌子挨得很近,倒像是过中秋。
陈氏也也难得地高兴,彭氏更是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倒是乔妙娘为着活跃气氛,多跟顾怀袖和吴氏说话。
如今吴氏是什么首饰也不戴,只像是个富贵老太太。
乔妙娘进门时间不久,眼睛也不好,可耳朵很灵。
她听说的事情也不少,可她也很聪明,风言风语不是没有,该听的她往心里装,不该听的就从耳旁吹过去。
对二嫂跟婆婆的关系,她也知道一些。
现在乔妙娘吃菜都是丫鬟们给她夹到碗里的,她只闻着这菜的味道很妙,便笑道:“定然是二嫂那有名的厨子石方师傅做的吧?这样可口的饭菜,怕是我这妙娘都做不出来的。”
顾怀袖道:“纵然是吃糠咽菜,三弟也只喜欢你下的阳春面。好吃不好吃,倒都是次要的,吃个心意。”
“这倒也是……”
这话耳熟,像是乔妙娘自己说过的,她想起来了,当年面摊子上吃面的那一位夫人就是这个声音,时间一久,差点就要给忘了,乔妙娘笑了笑,捏着筷子有些无措,期期艾艾道,“我闻着像是有婆婆喜欢吃的烧豆角?”
顾怀袖抬眼望了乔妙娘,又看了一眼吴氏。
吴氏有些局促地坐在上头,只忙道:“我已瞧见了。”
不过那一盘豆角在顾怀袖手边,顾怀袖看了另一桌张廷玉一眼,又看看如今吴氏这老实的妇道人家模样,心道一声,过去的都过去了。
她只弯了弯唇,换了双筷子将豆角夹到吴氏面前的碗里,轻声道:“婆婆,吃菜吧。”
屋里人都愣住了,吴氏也忽然落了泪,只握住顾怀袖的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福顺家的看着这一幕,也拿帕子压眼角,半晌才上来劝道:“合家团聚的日子,老夫人这是高兴的。”
这几年吴氏回了桐城,就像是大梦一场醒了,有张英陪着她在城里走走逛逛,上山采采茶,锄锄地,日子一下变得朴实无华,倒让她整个人心里一下透亮回来。
更老的那些活成人精们的老人都说,这是终于洗干净了。
到底是什么洗干净了,吴氏也不清楚。
她说不出话来,只吃了顾怀袖给夹的豆角,看一桌人都看着她,才道:“你们也都吃。”
这么多年,也唯有今日这一顿饭,吃出了些味道。
只是顾怀袖数了数隔壁那一张桌,又望了张廷玉一眼,她瞥见他一只手搁在膝上,已悄然握成了拳。
张廷瓒大仇未报,终究是他心底最痛之处。
陈氏则似乎已经这么多年磨难下来,平静得厉害。
可直到现在,顾怀袖还记得,那一日在大房见着陈氏躺在榻上,端着药碗说的那一句话。
活着,看那害了张廷瓒的人,死。
撕心裂肺的伤悲,刻骨铭心的恨意。
张廷瓒,乃是张家人一块心病。
顾怀袖很清楚,也永远不会忘。
因为不仅仅是她不会忘记,而是还有很多人不会忘。
张廷玉面不改色与张英和两个弟弟谈笑喝酒,状若无事。
一直等到酒足饭饱之时,宴席才散。
夜里,下人们早将主屋腾出来给张英吴氏睡,顾怀袖他们则移到了东面厢房,小小一座江宁别院,便与整个江宁千家万户一样,在夜色沉沉之中熄了灯火,摇曳在秦淮尚带料峭却已回暖的雾风之中……
顾怀袖知道,这一晚,她的枕边人没将那一双眼睛闭上过。
☆、第一九三章 李卫
第二天,张廷玉起得很早,不过破天荒地拿了个熟鸡蛋揉眼睛。
顾怀袖上来给他按着,只低声道:“便知你昨晚睡不着,手掌心都掐出印子来了……”
张廷玉闭着眼睛,仰着脸,“我醒来就照了个镜子,却是不怎么看得出来的。这还是平日里早朝和南书房熬夜养出来的……”
“什么看不出来?你是嫌你自己老得不够快……”顾怀袖手上用力,有些恼,
他一下睁眼,眼底带着笑意,“我若成了老头子,你还是翩翩少妇,可还愿伴我了残生?”
“只怕那时候,我也成了个缺牙的老妇,什么壶配什么盖,你也就配我了。”
顾怀袖毫不犹豫地损他,末了却还是把手上的力道给放轻了。
她道:“你是忍不得了?”
张廷玉闭着眼睛叹气:“忍不得也要忍啊……我发现我做错了一点……”
“怎么?”顾怀袖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