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以后,若是一切安好,我姐对你也再没什么不满意的,自然把执照还给你。”
郭律师郁闷至极,他不过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律师,没想到只为一桩秘密结婚的小案子,竟将自己的律师执照给押了出去。
郭律师明白阿俏这样安排的用意。整件事的知情人,除了薛阮两家的这几个人之外,就只有他一个外人。阮家不愿将这件事儿张扬出去,因此也想让他三缄其口,这才扣下了他的律师执照。
等到五年之后,当事人这位阮家二小姐大约也已经顺利另嫁他人,结婚生子,这桩五年前的旧事也轻易奈何她不得了,到时候阮家才会将律师执照还给他。
想到这里,郭律师忍不住暗自摇头咋舌。后座上两个年轻姑娘,一个只晓得一味蛮横,另一个却如绵里藏针,早将一切都计划周全了。
少时周牧云将车开回省城,直接停在周公馆门口,将钥匙抛回给郭律师,淡淡地开口:“我是周牧云,这次的事儿,尊驾若是觉得有所得罪,请尽管寻我周家说话!”
郭律师赶紧说:“不敢!不敢!”
他一个小小的律师,而周家是何等样人家,横跨商政两界不说,更听说与本省督军沈厚乃是多年故交,这样的人家,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得罪呢!
阿俏将阮清瑶从车后座上扶下来。
阮清瑶低着头,生怕自己这副狼狈模样教周家人见到。却见周公馆里安安静静,没什么人,大约是都和周逸云一道,去上海了。
阿俏在阮清瑶耳边小声说:“老周今天本来打算开他的车,但是他那车是敞篷的,载你不合适,所以才干脆去律师行,把律师给截了下来。”
阮清瑶带着感激的目光,抬头去看周牧云,却见周牧云远远地在前面引路,偶尔回顾,目光却硬梆梆地,始终努力避开她们两姐妹,尤其是,避开阿俏。
阮清瑶的心口登时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不觉得多疼,只是令她觉得喘不过气。她赶紧将头深深埋下,再也不敢看周牧云,却不敢推开阿俏,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周逸云的卧室过去。
阿俏扶着阮清瑶到周逸云的卧室里坐下,又自己出去给她打了热水来,让她梳洗。
阮清瑶一面用热毛巾敷着面孔,一面听阿俏将别来的经过娓娓道来,这才知道,原来周牧云会关心她的事儿,全是因为她百无聊赖之际,写的那一封大骂周牧云的信件,被对方收到了,周牧云觉得她字里行间显得不大对劲,便找了个机会来寻阿俏,问阮清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那之后,阮清瑶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有这两个人在暗地里留心着。
那天郭律师去过薛家别院之后,就被周阮二人盯上了,两三句威逼喝问,就问出了“秘密结婚”的事儿。
当时周牧云听说是初七才正式签结婚的各式文书,曾打算初七再来薛家别院盯着。阿俏却觉得不大对,觉得夜长梦多,薛家没道理非要隔一天再签结婚协议。于是阿俏便拜托周牧云初六那天起,也在薛家别院外头隐蔽的地方守着,若是见到薛修齐过来,就无论如何把他弄走。
于是才有了后头有人来找薛修齐谈生意的事儿。
初七这天的事儿,阮清瑶就都知道了。
阮清瑶听了,泪水再度涌出,拉着阿俏说:“阿俏,你怎么……怎么不早点儿来救我?”
她现在回头想想,觉得周牧云和阿俏有好些机会能早一步进薛家别院搭救她的。
“可是我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阿俏安安静静地回复,“万一回头惹恼了你,你更气得再也听不进我说的话,那之后还能挽救么?”
关于阮清瑶的事儿,阿俏因为重生一回的缘故,知道个大概,大约猜到阮清瑶是被薛修齐欺负,骗财骗色。她刚开始的时候多是言语引导,想让阮清瑶自己发现薛家的用心。
可她没想到的是,阮清瑶早已看穿薛家想贪她的钱,却照样和薛家一起联手,试图去占阮家的便宜,可谓是旁人给她挖坑,她竟也毫不犹豫地跳了。阿俏这才不得不主动去联络了周牧云,两人一起想办法把阮清瑶救出来。
阿俏只管告诉周牧云,但凡薛修齐到了薛家别院,就想办法把那人弄出来,周牧云一一照做,稳住薛修齐,才不致让阮清瑶受到伤害。
“你好好回想一下,我若是早几天到了薛家别院,提出来要接你走,那时你肯跟我走么?”
她深知阮清瑶的脾性,除非阮清瑶自己看清楚了薛家的阴谋,否则这位二姐就只会一意孤行地按自己的意思走下去。
现在好了,阮清瑶自己撞了南墙了,终于晓得要回头了。
阿俏问得阮清瑶哑口无言,驳之不得。阿俏倒也怕太伤二姐的自尊心,以后一蹶不振,真生出什么自暴自弃的念头,赶紧岔开话题,问:“今天早上又是什么一个情形,我看薛修齐和你那三表嫂狼狈成那样。”
阮清瑶闻言,“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抱着阿俏说:“我……我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阿俏吓了一大跳,连忙伸臂抱住阮清瑶,轻轻地拍她的后背,连声安慰,又细细问阮清瑶到底丢了什么。
“所有的钱……”
阮清瑶一下子又哭得一塌糊涂,此前洗脸的功夫全成了白费。
她绝大部分积蓄都用来买银行发的无记名债券了,那些债券的凭证,被她在油灯上点了三分之一,又撕了三分之二,就算还留下点儿完好的,她从薛家别院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估计也全便宜了薛修齐和庞碧春那一对叔嫂。
“我在银行的户头里只剩下几百块……”
阮清瑶呜呜咽咽地向阿俏哭诉,“出来时还带了半年的衣服、首饰、鞋子……都是新的,都没了,呜呜……”
阿俏听见阮清瑶在这个竟然还惦记着衣服和鞋子,也着实无语,半天方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还好……”
阮清瑶哭个不住,一张樱桃小口扁了又扁,心想阿俏这个妹妹真是不通人情世故,她都难过成这样了,也不知好好安慰自己一下。
殊不知此刻阿俏正记起上辈子阮清瑶临死时候的情形,心里只一阵侥幸:阮清瑶这回只损失了一点儿财产,实在是比上辈子幸运得多了。
“我攒了十多年,总共得了这些钱,现在……全没了!”阮清瑶痛心疾首,“这下子,我这辈子该怎么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又不是阿俏,没法儿自力更生,下半辈子恐怕少不了要仰人鼻息,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了。原本为自己盘算好的将来,已经都打了水漂。
阿俏问了一遍阮清瑶失去这些钱财的经过,听见她当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晓得将债券点着、撕碎,薛修齐他们一定会先顾着钱,而不会想着拦她。阿俏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阮清瑶更委屈了,眼泪涟涟地望着阿俏:“你还笑我……”
阿俏努力屏住笑容,半开玩笑地对阮清瑶说:“姐,说实在的,你做的这些,我很佩服你,钱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你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将这些身外之物都舍了去,这该是有大智慧大勇气的人才能做到的……”
阮清瑶:这难道也是在夸我呢?
“依我说,”阿俏终于彻底敛了笑意,很认真地说,“姐,古人有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你失去了这些小钱,焉知不是老天爷给你指点了另一条路,让你有机会尝试一种新的人生,能沿着新的路走下去?”
阮清瑶心里舒坦了一点儿,总算抹去了泪,可一想到将来,阮清瑶两道秀眉又蹙了起来:“我已经二十一岁了,除了玩乐享受,什么都不会,我……我这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人生的路能让我走?”
她想想,还不是得像世间那些平凡的女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听家里安排,嫁人生子,循规蹈矩地过一辈子?
不是世上的人,都和你阿俏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