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这样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救她出水火的人。
忽然想到,姐姐的忌日也快到了。幸好秦家的祖坟在涿县的一个小村里,距离京中不过八十里地。真是天不亡她。
她天擦亮就催着兄嫂动身,去了坟前祭拜姐姐,左等右等,总算等来秦明杰。后来的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恍惚中,一只有力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胳膊。倩容呼吸一滞,忙收敛了心神,不敢再思及过往。
秦明杰不顾男女大防,虚扶了倩容,仿佛她多娇弱似的,一路扶到正屋。却并未走到八仙桌旁,只扶她坐在了铺着芙蓉锦垫的黄花梨木交椅上,他也在一旁交椅上坐了,二人中间隔了窄窄一个红漆楠木小几,几上有沏好的新茶。
秦明杰不是会哄女人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是硬着头皮了,往下,便连个风流俏皮话也不会说了。
其实也不用他说,对方的心思,二人心知肚明。
一个是嫡母不喜,娶妻困难。主动找上门来的,都是条件差的配屠户也难的。连无子女的孀居妇人,轻易都不肯嫁来。也有人曾将被作践的不像样的官家庶女说给他,秦明杰瞅瞅对方家里的一团乱象,和那虎视眈眈上赶着图他家财的嘴脸,便不愿意了。孀居有子女又愿意改嫁的,秦明杰还是不喜。他不通内宅事务,苏氏又秉性柔弱,除了爱财,也无甚不好。不过也正因了她爱财,才帮他将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若来个有子女的孀居妇人,夺了苏氏的管家权,将他的家财慢慢挪去到她的子女名下……
再想想对方又不是清白身子。秦明杰便觉得,聘个这样不长脸的妇人来主持中馈,还不如继续做鳏夫。
可现如今由不得他不娶了。现在只是有人弹劾他“宠妾灭妻”,再下去,只怕要被人弹劾“以妾为妻”了。
正好这个清清白白出身良家的小姨子,这个生得清秀窈窕,知书识礼,待字闺中的小姨子,出现了。那日,她当众扯了他的袖子求救,直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他若娶她,不但可堵悠悠众口,还显得他对亡妻情深意重。
女方那边则是兄嫂恶毒贪婪,一步步紧逼着要将她送入虎口。嫁个家世清白门当户对的男子是痴心妄想。低嫁更是不成。兄嫂捞不到钱的亲事,她都不用肖想。家世高的,她攀不上,若真要攀,也就剩一个姐夫了。
这桩亲事,各取所需。所以,也不用废话了。
秦明杰还是有身为男人的自觉的,这种事总不能让姑娘家开口。他便倒了杯茶,奉给倩容,沉声道:“姑娘温柔知礼,性情高洁,秦某愿聘姑娘为妇,主持中馈,教养儿女,绵延子嗣,不知姑娘可愿下嫁?”一番话说完,老脸已经红透了,幸好有那一把胡子挡着。
倩容红着脸,捧了茶来,垂首糯声道:“承蒙秦侍郎垂怜,小女感激不尽。侍郎此举,无异于救小女出水火。小女愿以身相报,来日必当尽心竭力操持家业,侍奉夫君……爱汝敬汝,此心此情,至死不渝。”
成了!秦明杰松了口气。小姨子很会说话,他很满意。尤其后半句那情意绵绵的话,他许久不曾听过了,如今听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姑娘说出来,心中甚是舒坦,他简直都要当真了!
秦明杰起身,躬身抱拳施礼道:“秦某之幸。”
倩容却又道:“秦侍郎,小女尚有话说。”
秦明杰怔了怔,想想也对,双方婚嫁诚意已表,可条件还没谈好呢,忙道:“姑娘有话不妨明言,但凡秦某能做到,必叫姑娘满意。”
倩容唇角勾了勾,姐夫很上道,省了她不少事,那就……开条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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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雁回穿花过柳走在秦家内宅,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真想瞧瞧孤男寡女自行谈婚论嫁的场景呀,可惜不能够了。遗憾呀遗憾!一抬眼,瞧见洗雪正满头大汗的四处瞅。杨雁回立刻换上一脸天真无邪的笑意,一路小跑过去:“姐姐,我在这里。”
洗雪看到她,这才松了口气,上前问道:“雁回姑娘方才去哪里了?”
杨雁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到一只蝴蝶,就去追了。跑着跑着,又看到一片湖,里头有好些水鸭子,就……玩了一小会……嘛。”
洗雪笑道:“你这一小会,可是叫我好找。”她手里又拿出一枚银珠钿来,“瞧瞧,我还没找到你,到先看到了你这银珠钿,掉在那边的花圃里了。”
杨雁回欢欢喜喜接过来:“多谢姐姐。”
洗雪又问:“这会子,还想逛园子么?”
杨雁回摇头道:“都耍了好一会了,咱们回去吧。”
洗雪便牵了她的手,往荣锦堂去了。
闵氏此刻正细细看着手里一沓子工笔画,越看越觉得稀奇。这些画约莫有二十张,上头有些画的是人,但却不是大康国人的模样。也有大象、兔子、鹿、鸟等等飞禽走兽。用色极其鲜艳明丽,展开看时,五彩辉煌之感扑面而来。可这些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就不懂了。
闵氏疑惑道:“老太太让我绣这个?”
罗氏道:“我知道你忙。那简单的花样,一月可能绣出来两幅?复杂的那些,一月可能绣出一幅来?面料、丝线,我这里都有,还是顶顶好的。若你绣好了,我还有其他样子给你。你放心,决不会叫你吃亏。”
闵氏略一思忖,咬牙道:“能。老太太看得起,我定然尽力而为。”
杨雁回此时复又进来,重新朝罗氏福了一福,便又去了闵氏跟前。
罗氏笑问:“丫头的银珠钿,可找着了?”
杨雁回便道:“找着了,还是洗雪姐姐眼尖。我还去花园里玩了一会,湖里头的水鸭可好看了。”
罗氏不由笑了:“那是鸳鸯。”
杨雁回的小脸登时红了,赶紧往闵氏怀里缩了缩。她打量了几眼闵氏手里拿着的画:“老太太是要绣《佛本生经》?”
闵氏奇问:“你认得?”
杨雁回点头道:“二哥淘来过许多稀奇古怪的话本,里头就有从天竺国传来的佛本生故事。不过那上头都是字,这些是用画描绘的故事。”
罗氏不由赞道:“小丫头倒有些见识。”
杨雁回只是笑。礼佛竟已到了如此痴的地步,想来老人家平日里寂寞得很哪!
罗氏又招手让雁回近前来,将一枚沉甸甸的赤金长命锁挂在了她胸前:“这是老太太送你的。我才可是听你娘说了,你的绣活做得可是不怎么样。既得了我的东西,日后可要多帮着你娘分针、穿线。”
闵氏忙道:“老太太,这太贵重了。”
罗氏道:“给孩子戴着玩儿罢了,有什么要紧?”
杨雁回便捧着金锁看了又看,笑眯眯对罗氏道:“我才进来时,便觉得老太太慈眉善目,分明就是个活菩萨。这会子,瞧着老太太倒更像是个活财神。等我回去了,定要拿着这个好好眼气哥哥们一番。别说老太太让我穿线了,便是让我飞针走线,我也定要练出来的。”
众人都给她逗笑了。闵氏笑骂道:“往常也没发现你这般财迷,快别招老太太笑话了。”
罗氏又和她母女二人闲话了几句,便吩咐洗雪去拿了面料和丝线,再拿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交给闵氏,算作定钱。闵氏又是一番道谢。见罗氏已露疲态,闵氏便拉着女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