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连葛倩容也抿嘴一笑,脸上红了一红。
她们这说说笑笑的,转眼间两刻钟就过去了。苏姨娘又在那大理石屏风下多跪了两刻钟。
杨雁回对葛倩容此时的处境分外关心,因而格外注意她周遭的举动。就见葛倩容身畔一个管事媳妇,从袖子底下伸出手来,轻轻扯了一把葛倩容的衣袖。
这举动甚小,加上屋里人多,本不会惹人注意。偏杨雁回却非要盯着那媳妇子的衣袖看,她不光自己看,还故意伸了下头,挡了下老太太的视线,又忙缩回了脖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下动作极快,反正她也好动,旁人也都没怎么注意。
老太太是个人精,恰好就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正看到那管事媳妇又给新入门的太太使了个眼色。眼瞧着新太太不动,她便又悄悄扯了人家的袖子一把。
接着,老太太就见自己这新入门的儿媳妇面带难色,似乎是被催逼不过,只得上前,柔柔起声道:“老太太,您看这太阳越来越大了。虽说已是秋日,晒多了到底也不好。况这秋日的地上凉,倘或跪久了,怕要伤身。妹妹年岁大了……”
妹妹……
杨雁回差点笑出声来。哪怕小姨称呼苏慧男一声“苏姨娘”,也比叫一声“妹妹”像样啊。
此话一出,果见满屋子华服丽人各个面色古怪,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这求情的话,葛倩容虽说得像模像样,偏众人听在耳内颇觉滑稽,心上各有一番想头。
难道这小秦葛氏就愿意抬举苏慧男么?年纪轻轻,却管一个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亲亲热热的叫“妹妹”?想来也是不愿意的。可她还是口是心非的叫了。为何?无他,小妾猖狂啊!
只听老太太打断了小秦葛氏的话,道:“你莫再给她求情。一个妾罢了,劳我亲自处置,已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你一个新过门的媳妇,又素来贞静娴雅颇懂礼数,断不会贸贸然为了个坏规矩的小妾屡次拂逆我的意思。定是你身边那起子狗奴才,教唆你为她们的旧主子求情。”
一边说着,目中两道厉色,直盯那胆敢拉扯太太的媳妇子。
那媳妇子被吓了一跳,惊得忙低了头,战战兢兢问道:“老……老太太……何故这般看着我……可是有什么话吩咐?”
只听老太太厉声道:“苏姨娘管家这些年,倒是管得家里越发没规矩了。一个奴才,也敢去拉扯主子的衣裳。你们是打量我老眼昏花看不见吗?还不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撵出府去?也免得底下那起子刁奴有样学样。”
那管事媳妇吓得面无人色,忙跪了下来,磕头如蒜捣:“求老太太开恩,我并不敢对主子不敬。”
老太太冷笑道:“好个奴才,你们都听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我冤枉她了?洗雪,还不去喊几个婆子过来,将这刁奴拉下去,掌嘴二十,杖责二十,撵出府去,再不许放进来。”
洗雪眼见老太太动了真格,忙出去叫人去了。
那媳妇急道:“老太太,我们做奴才的,生死全凭主子。做主子的要打要杀,我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明明没有的事,老太太如此处置,我实在不服。也难叫别人心服。”
老太太身边一个老妈妈上前,劈头给了她一巴掌:“混账东西,老太太看到你拉扯主子的衣裳了,你就是拉扯了。老太太既看见了,那就是实实在在板上钉钉的事。你这是跟老太太要证据不成?也不打量打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里是秦府,是荣锦堂,老太太说的话就是证据,是圣旨。又不是在公堂之上打官司,老太太指认哪个是刁奴,可不用讲证据。
很快进来几个粗使婆子,将那个犯事的媳妇子绑了出去。那媳妇子一路嚎哭,直嚷着说:“老太太开恩哪,老姐姐们,快帮妹子求个情吧。”
葛倩容身后一干丫头媳妇们眼见如此,却无一人敢吱声,只是垂头敛目,屏息静气,生怕不小心将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杨雁回暗暗叹了口气。她原本并不想连累到其他人的,她也不知道,往日万事不理的老太太,这会子处置起人来,怎么出手这么狠。
听老太太刚才话里的意思,这媳妇子应该是小秦葛氏进府后,被拨到她身边伺候的。实则她以前的旧主是苏姨娘,当然,现在也是。不过明面上换成了小秦葛氏罢咧。
老太太又环视一眼屋里众人,道:“倘或哪个再敢轻慢主子,这就是下场。”
唬得众人忙低头称是。
老太太这才收了怒气,又对闵氏道:“叫你们看热闹了。”
闵氏忙道:“原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不知老太太正在料理家事,是我们失礼了。”
心下却思量着,老太太当着外人的面直接发作了那管事媳妇,是故意踩苏慧男的脸。她们杨家给秦家送鱼多年,又与秦家一些下人有交情,对秦家内宅的事,不可能丝毫不知。这老太太也不需要担心什么家丑外扬,在老太太看来,只怕秦家有多少丑事,该传的也传到她们杨家耳朵里去了。
只是,她对秦家内宅的事避之不及,实在不想看这份热闹。当下便取出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成果,奉给老太太过目,满心巴望着老太太赶紧收了货,她好带着闺女走人。老太太若有打赏她便接着,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她收过定金的了。
真是晦气,好端端的,撞上这么一件事!
那老太太接过了绣品,正待要细看,忽闻院外有小丫头子的声音传进来:“大爷和大奶奶来了。”
杨雁回精神一震,这两口子是来给苏慧男求情的吧?
真是走运,撞上这么一番热闹,要接着看好戏才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开锣(中)
还不等秦英夫妇进来,闵氏已拉着女儿要告退:“老太太,既然今儿个不方便,我们就先告辞了。待下一幅画绣好了,我们再来。”
罗氏也觉让她们娘儿俩继续留在这里瞧热闹不大好,毕竟秦英夫妇都来了,只怕接下来,还不定要闹出什么来。见闵氏识大体,当下便要点头答应。谁知杨雁回却抢先道:“娘,咱们还没去后头看水鸭……不是水鸭……是鸳鸯。”
一屋子人在这当口,竟憋不住都低声笑了。
秦英夫妇进来时,就看到一屋子其乐融融的场面。想想自己的生母跪在外头,这一屋子人却在这里说笑,秦英脸都要绿了。
英大奶奶面上倒无甚不满,显然对苏姨娘受罚的事无甚感觉。想来一个出身名门仕宦的嫡出大小姐,如今又是正经的大奶奶,头上却压着个小妾,很是令她不满。
因着许久不见,杨雁回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对小夫妻。少年面如冠玉,锦绣华服,玉带金钩,俊秀飘逸,风采夺人,多年习武又使得他俊美面庞上多了几分英气,全无膏粱竖子之气。
英大奶奶也是雪肤花貌,天生丽质。乍看之下,这一对简直好似金童玉女下凡来。只是杨雁回心里清楚,这分明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英大奶奶本心里瞧不起苏慧男,因而也看不上她的儿女。只是她没法子,这里是京都,不是津门,是婆家,不是娘家,是以,她面上还算过得去。但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和轻蔑,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难以遮掩的————她出身清贵,看不起自己的丈夫!或者说,看不起自己的整个夫家。
其实秦莞也很奇怪,不知道秦明杰用了什么法子,竟给儿子聘了津门黄家的小姐为妇。据说还是致仕的黄阁老亲自定下的婚事。那黄阁老竟也舍得将嫡长孙女低嫁给这样人家的庶子。
只见他夫妻两个双双上前向罗氏见了礼。不等罗氏开口,秦英便急着开口求情:“祖母,我姨娘她……”
不待他说完,罗氏已沉声道:“没规矩,还不去见过你们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