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回仍旧是笑道:“秦太太,我近来夜读三国。今日看到太太,忽想起关公的一句话来。”
葛倩容被她勾起了兴致:“什么话?”
杨雁回的笑意散去,目光诚挚,微微叹道:“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
闵氏闻言,脸色大变。女儿要捧秦太太,何苦埋汰秦家?亏得此处是个说话的好所在,否则若给其他人听去,那还了得?便是对着秦太太,这话也是轻易说不得的。
杨雁回便没有她这些担忧了。她敢这么说,自是因为知道葛倩容的性情。不会随随便便为了一句话,就要怪罪惩治一个小姑娘。
葛倩容面上微微一震,旋即便平复下来,淡淡一笑:“小姑娘说话倒是怪有趣。只可惜我是个孤陋寡闻的,并不懂这话的意思。”
这小姑娘到底是为着什么,如此高看她?竟觉得整个秦家只有她能入眼。
旁人不知有多羡慕她的好福气呢,可这女孩话里却只有惋惜。这好似从天而降的小姑娘,竟是个懂她的人!
若说这小姑娘专为奉承她,那又没道理。那些惯会逢高踩低的,都只去巴结老太太、老爷、苏姨娘、大爷、大奶奶和两位小姐去了。又哪里轮得到她?
她正疑惑时,只听杨雁回又道:“太太,你可知道,上回要载你一程,并非是我第一次见你。只是那会子在荣锦堂,我不便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开锣(下)
杨雁回此话一出口,连闵氏都惊奇了。女儿上回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秦太太?怎么先前没听她说?
葛倩容也奇道:“我实在不记得杨姑娘了。这倒是我失礼了。”
杨雁回便道:“也算不得失礼。秦太太那时可没瞧见我。”
“这就奇了”葛倩容问道,“为何你见过我,我没见过你呢?”
闵氏也纳罕道:“莫说秦太太了,我心下也觉得奇怪。”
杨雁回十分狡黠,偏不肯说,只是对葛倩容道:“这个我不好直说。我怕这话会冲撞了秦太太,秦太太和娘听了我的话,要生气哩。”
葛倩容便笑道:“直言无妨。”又对闵氏道,“杨嫂子,你这个女儿倒是快人快语。你就饶她今日这一遭吧。”
闵氏这才对女儿道:“还不赶紧回秦太太的话。”
杨雁回这才道:“那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有一回,娘带我去了西市。后来,娘进了一家布庄看布料,我因觉着无聊,就自去外头看那吹糖人的。结果就瞧见了三个人。有一个面相很刻薄的俗妇,还有一个长得十分粗俗的汉子,另一个,就是太太你了。你们三个一边走一边争执。
当时,太太也还是个小姑娘呢。瞧那样子,急得都要哭了,拉着那一男一女说,‘姐姐在秦府本就过得不易,如今又病着,你们不能再去添乱了。我已将娘偷偷给我的首饰当了,说好了的,银子给了你们,你们就再也不去找姐姐了,为何刚接了银子就反口?大哥,你是做哥哥的,怎能如此狠心逼迫自己的亲妹子’。后来……”
闵氏闻言,一时又有些惊慌,生怕冲撞了秦太太。她不记得雁回以前对她说过这事,或许是雁回看到了,却没告诉她,也或者告诉她了,她早就忘了。她往常带着雁回进京,一个看不住,雁回就要乱跑,直到今年才改了这毛病。因而并未怀疑女儿话中真假,只是急道:“你那时才几岁?或许记错了。”
杨雁回当然不会记错。
葛倩容后来因为执意劝阻兄嫂去秦家找葛氏要银钱贴补家用,还被大哥甩了两耳光。便是如此,她眼看着无法阻止兄嫂进秦家的门,依旧遮遮掩掩跟了进去,只为阻止兄嫂再做出什么叫姐姐为难的事。
彼时,葛氏的病势已经日见沉重了。秦莞常在病榻前侍疾,自然也就见到了葛氏兄嫂蛮不讲理问葛氏要月例银子贴补家用的事。待那两口子走了,葛氏问妹妹的脸是怎么一回事,葛倩容这才道出实情。想来她那时对兄嫂还未绝望,否则也不会上了这样的恶当。
如今四年过去,只要杨雁回能大致说清那么一桩事,葛倩容便不会有疑心。其实连葛倩容自己都不能将当时的情形,一句话不错的说出来了。
果然,葛倩容并未怀疑什么,只是淡淡道:“后来的事,不必再说。难为这些年过去,你竟还记得我。”
杨雁回道:“起初也并未认出来,只是觉得秦太太面善,是今儿个又见了,才想起来的。”
葛倩容心下思量,所以这个小姑娘是因为同情她,才要帮她?原因就这么简单?
眼见葛倩容并未恼羞成怒,闵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这秦太太人倒是不坏,一番遭遇也着实可怜。只是女儿今儿个真是不省心!
杨雁回心下也是暗叹,若葛氏能强硬一些就好了。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是正经的秦家太太。只要她肯为妹妹做主,葛倩容也不至于落到后来那么凄凉的境地。
只听葛倩容道:“杨姑娘为人直爽,有话说话,我私心里是喜欢的。只是我少不得要劝你一劝,杨姑娘往后说话还是留心些好。”倘若杨雁回今日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别的官太太,这样一番揭人家丑的事说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杨雁回心说,要是换了别人,她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呀!
闵氏忙对女儿道:“还不快谢过秦太太提点。”
杨雁回立刻乖乖道:“秦太太说的是,雁回都记下了。方才和秦太太说的那些话,再不会对第四人说起。”
葛倩容微微一笑:“杨姑娘果然心思通透。”
说是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又有什么用?她就算真是鸾凤,还不是必须待在枳棘丛中?这样的话传出去,只会给杨雁回和她自己平添麻烦罢了。
……
荣锦堂里,秦蓉、秦菁也来了。在秦英的带领下,兄妹三人俱都直挺挺跪在老太太面前给苏姨娘求情。眼见丈夫跪下了,英大奶奶也只得跟着跪下了,只是口中却并未说出什么求情的话。
对罗氏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变相的施压。满府的少爷、小姐,俱都是苏姨娘所出,她总该给苏姨娘留些体面才好。
罗氏看着她这几个名义上的孙子孙女,心中愈加不快。她往常万事不理,到底还是变相纵着苏慧男了,纵得她翅膀硬了,靠着儿女想和她分庭抗礼呢。
罗氏忽问秦蓉:“不是叫你在房里绣嫁妆?可是绣好了?”
秦蓉只得道:“回老太太,还未绣好。”
“那你放着正事不做,跑这里来给小妾求情?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你就是这么孝顺你母亲的?一个小妾罢了,竟敢冲撞了老太太,又冲撞太太,我不过罚她跪一跪,已是从轻发落了。你们一个个的竟然跑来要挟我,咬定了不准我罚她。很好,很好,都是我的好孙子,好孙女!”
秦英忙道:“老太太,孙儿等并不敢如此。只是,只是……”
罗氏冷声问道:“只是什么?只是那苏姨娘是你们的生身母亲,所以,你们便只知有庶母,不知有太太,不知有老太太,更不知秦家还有规矩,也不顾我大康还有礼法,是也不是?”
秦英兄妹几个闻听此言,只是磕头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