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鸣怔了片刻,又问:“你说我爹娘要告小莺忤逆?那要是真问了罪,那么个小孩子,是真的要拉去剐了的。”
杨雁回这下是真掉泪了:“你真是个糊涂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些打爹骂娘的真畜生,做爹妈的还舍不得去告呢。小莺反而要落这么个下场。你再糊涂下去,不光爹妈没了,连妹子也没了。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穿戴,你这件道袍是小莺织了布给你做的,你的鞋袜也是小莺做的,你平日吃的饭食都是小莺做的,你就舍得让这么好一个妹子让人拉出去剐了吗?你就不为小莺想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小莺真没了,你去哪里再寻个妹子来天天给你当牛做马的伺候你!”
杨鸣脑子虽然还是一团浆糊,但这一番话还是听得心里半酸不酸的。
屋子里静默下来,只闻杨雁回低低的抽泣。
杨鸿这才又开口对杨鸣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家业没了,你心里一直不好受。你原本一直瞧不起我们家寒酸,窘迫,过得是穷日子,可是没想到不大的工夫,这天地便好似颠倒了。你的家业没了还不算,我们家还起来了。”
杨鸣只是虎着一张脸不说话。
杨鸿又道:“可是大哥只看到我们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却没看见是为何好起来的。那一年,天和酒楼的生意垮了,欠了我们家那么多的账还不上,只好将一片薄地拿来抵账。我爹他做不来在这种时候逼账的事,反正我们家当时的日子也还能裹腹,他便只好认了。只是那些地闲着,他心里不落意,于是便种了果树,每日田间鱼塘几头跑。我爹那时已经没有闲钱请人,牲畜也不够用,是靠着肩挑手抬的担水,给果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浇上水的。我亲眼看着我爹一天天累垮了身子。这些事,难道大哥真的不知道?”
杨雁回还是头一遭知道这些事,泪掉得更多,对杨鸣道:“你怎么好意思看着你的父母来夺了我爹的家业?你们算计我爹娘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得意的?你想要钱,想过好日子,你有手有脚,你自己去挣啊!现在别人的产业算计不着,就算计着要了亲闺女的命。”
杨鸣自然是没有杨雁回话里的觉悟的,他要是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爹妈行那种丧天良的事体,当下便恼道:“雁回,你聒噪得人好生烦。你快着些出去吧!我有事只和鸿兄弟说便是。”他还没闹明白小莺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杨雁回真想把手里的铜镜敲在杨鸣脑袋上。
杨鸿也叹了口气,这个大哥是彻底没救了,他还是救小莺吧。
为免杨雁回的气性上来,再跟杨鸣顶牛,把杨鸣气得更糊涂,真的不管自家亲妹子了,他便道:“雁回,你先回吧。”
杨雁回自是信得过杨鸿的能力,要解决杨鸣,对杨鸿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便又气狠狠的抛了镜子,抱了玩偶,怒气冲冲走了。
杨鸣这才又对杨鸿道:“依你说的,我爹娘定然是被小莺气狠了,所以才要告她。”他心说,小莺这丫头,虽说平日里也没瞧见她有个什么好,论理,她是女孩儿,这家务事可不就是该她操持?可到底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没坑害过一家子人,也就是这次混账了一回。可就是混账的这么一回,便让他失去了好大一笔横财。不过,为这个便要剐了小莺,好像……是有点让人不落忍。狠狠打一顿也就是了,那剐刑是好受的么?
杨鸿又道:“你父母这辈子只偏疼你一人,若你肯去求一求,劝一劝,未必不能让他们回转心意。”
杨鸣道:“你趁早死了这心,我还巴不得抓来小莺揍一顿呢,更别提我爹娘了。谁求都没用。”
杨鸿道:“你去求便不一样。况且,放了小莺,对你们都有好处。”
杨鸣好笑道:“我能有甚好处?”
杨鸿道:“你父母做了这等恶事,便是我爹日后醒转,想来他们也逃不脱徒刑和夹打。若是皂隶一不小心,将他两个给弄残废了,大哥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
杨鸣立刻笑不出了。
杨鸿又道:“大哥,你只管去跟你爹妈求情,你告诉他们,若他们放过小莺,我一定拿出赎罪例钞,免了他们受刑。”
杨鸣一听,先就替爹妈动心了。
杨鸿接着道:“若他们还是生气,大哥便让他们将小莺赶出家门,不再认她好了。”
杨鸣道:“你又打坏主意,你是怕我爹娘日后回来,继续磋磨那丫头,别以为我看不穿你这点把戏。不过,你若真肯替他两个求情,免些罪责,再出赎罪例钞,免了二老受刑。我倒是也可试着替小莺说说情去。”
☆、第118章 闻真相雁回心不宁
杨莺的事很快便解决了。
杨鸣知晓父母都下监了,再怎么浑身犯懒,也少不得要匆匆进了一趟县城去探监。待他探监回来,事情已说成了。杨岳和周氏真个打消了告女儿的念头。只是他二人如今的形状甚惨,一个脚上的白骨都露出来了,只怕还是要废了,那一口气也只是吊着,不知还能活多久。一个满身的棒疮,再也厉害不起来了,见了儿子,只知道嚷疼。
他夫妻两个说要告女儿,只怕是为着心疼自己那一身伤。说不告女儿,只怕除了求赎罪例钞心切外,也是因为没那精气神再发狠使坏了。
杨鸣这才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落到了什么境地————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妹妹日后只怕是很难再回到这个家了,父亲的情况比二叔也没好到哪里去。娘还不知道会被判几年徒刑。
他的家其实已经没有了。
想谋夺别人的家,结果人家好好的,自己家先就没了。杨鸣这才醒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还是有眼的。早知如此,他就该劝住父母,不要生了那许多妄想。
杨鸿将自己对杨鸣说的话,都尽数告知了闵氏。闵氏自也不会为这种事怪他自作主张,便道:“你爹既救下来了,那两口子那日在县衙堂上又被打成了那样,我这口气已是出了一半去了。小莺是个好孩子,咱们是该救她。那个家她是回不去了,以后咱们要好好待她。”
她说着说着,便又去训小儿子,正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欺负小莺,往后不许欺负她了,以后她在咱们家,就跟雁回是一样的。”
杨鹤觉得很冤枉。虽然他确实不怎么待见杨莺,但要说欺负杨莺,那是绝对没影的事,娘这股火气,是怎么就烧到他身上来了啊?
他立刻辩解道:“儿子是那种欺负小女孩儿的人么?”又拍着胸脯保证,“往后更不会欺负她了,我当他是我亲妹子。”只要她别总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就行。他实在是看不得女娃娃哭。
下午晌,焦云尚也来了,听说杨莺那边无事了,闵氏又愿意养了她在身边,倒也替杨莺高兴了一回:“虽说是可怜见的没爹没妈了,可那种老子要来做甚?往后小莺再不用遭罪了。”
只是杨莺的精神一直不大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
杨雁回道:“只怕是觉得害了自己的爹妈,没脸见人。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近来不出门也好,我就怕有那起子歪货嘴里专调三窝四的,再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来,叫她听了去,心里越发不好受。”
焦云尚看过了杨崎,便又寻了机会和杨雁回说话。他原本是想陪杨家人去县衙听审的,怎奈母亲大人不许,非撵了他去镖局。还说他已对得住发小了,再多一点忙也不准他帮了。他虽对老母不满,但也不想为了杨家的事惹了她生气,便照旧去了镖局,心里想着跟镖头说一声,请个假再回来。如此,母亲的话已是听了一半,他也算是妥协了。娘知道了,也未必就很生气了。
焦云尚还特特向杨雁回解释了一番:“不是我不想过去县衙,是镖局那边有事催得太紧。”
杨雁回道:“我们有手有脚,又有庄大伯和舅舅他们陪着,倒也没什么。昨晚还要多谢你哩。”
焦云尚观她面色,倒真不像是生气,便也把心放下了,想起昨夜的事,又道:“我在杜家那边倒遇见个稀奇事。我们才围了杜家不大会工夫,便有个瞧着十分眼生的少年也来杜家门外溜达了一圈,瞧着我们人多,便又走了。我疑心是那杜丰收和杨岳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便悄悄跟上了他,看他要作甚。谁知我这么样的一身功夫,竟把人跟丢了。待跟到你们家门前时,那小子已不见了。”
怪不得焦云尚昨夜忽然从杜家杀回来了,还从杨岳手里救下来杨莺。
杨雁回琢磨着,焦云尚看到的少年,八成是俞谨白。他要偷盗杜家女儿的睡鞋,所以探路去了。这话她却是不好跟焦云尚说的,只是问道:“那人多大年纪,多高,什么模样?”
焦云尚抓了抓光光的脑袋,道:“贼头贼脑的,和我差不多高,年纪好似也和我差不多,穿了一领青葛布袍子,拿腰带系了,打扮得还挺利落。可我瞧着那样子不是咱这一带的人。那行止和咱们村里的汉子全然不同。”
杨雁回便知就是俞谨白无疑了。只是听焦云尚说他“贼头贼脑”的,颇觉好笑,不由噗嗤乐了。
焦云尚看她笑了,也跟着嘿嘿傻乐起来。
杨雁回道:“想来不过是个路过的,也是你有心了,连路人都防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