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的语声并不高,却宛若一个炸雷般扎响在众人耳畔,尤其是月桐和月柳几人全都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廿廿却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淡然含笑吩咐道,“月桐,你是我身边儿伺候的头等女子。若论持重得用,月柳是没法儿跟你比的。我既要拨人给如贵人使,那自然要挑好的、妥当的才行,故此我在你和月柳之间衡量的话,我自然选你,而叫月柳留下。”
这一会便换月桐如之前月柳一般地愣住,而月柳已然喜不自禁,恨不能跪倒谢恩了去。
两人之间的情形差异,廿廿依旧如全然没看见一般,依旧含笑柔声吩咐,“月桐,还杵着做什么?快去给你新主儿请安。从今儿起啊,你就暂且是你如贵人主子的人了。”
月桐强忍难过,不敢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什么来,只好垂首上前去给如贵人请安。
如贵人连忙自己亲自站起身来,不等月桐蹲礼下去,已是伸手给扶住,“好姑娘,我可不敢受你的礼。你虽说是官女子的身份,可是宫中谁不知道你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得力的去呢?”
“能得你到我身边儿,那自是我的福分,是皇后娘娘的恩典,也自是我腹中皇嗣带来的荣幸……我可不敢将你当成使令女子去。我就只当你是我的远房表姐去了!”
廿廿含笑听着,心下知道如贵人的小心翼翼。
廿廿自己是如贵人的远房堂姐,如贵人想抬举月桐,便小心地说了“远房表姐”去。表亲是外亲,堂亲才是内亲,如贵人这个用词的区别,便是将亲疏远近给区隔开来,既抬举了月桐,又不得罪了廿廿这位皇后去。
如贵人能如此,廿廿自也乐见其成,这便含笑点头道,“瞧着你们如此相处的模样儿,那我可就放心了。月桐啊,这便伺候着如贵人先回寝殿歇息吧,说了这么长一会子的话了,别叫她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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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贵人识趣地行礼告退而去,殿中静下来,吉嫔便瞟着廿廿乐,“……皇后娘娘真是雷霆手腕,将我都吓了一跳去。还以为皇后娘娘怀着皇嗣的这几个月,只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菩萨去了呢。”
廿廿却悠闲地耸肩,“这回姐姐却说岔了,我这会子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我今儿啊,也不过是觉着月桐的用意有些太露骨了。若是不敲打她这一下儿,她便容易走偏了去。”
吉嫔便也笑了,“可不是,从她头一句说提醒你,如贵人的人不够使开始,她就已经将主意打到月柳头上去了。”
“不过我却也帮了她的忙,给她过了桥,叫她抓着我宫里拨人给如贵人使的旧例,顺势将这话就给说出来了。”
廿廿垂首笑笑,“姐姐说的是。连姐姐这样的人儿,都能叫她给捉住过了桥去,可见她倒也是聪明的。”
吉嫔摇摇头,“她是聪明,不仅仅抓了一个我来给她过桥,她还想抓着你呢。她凭这些年在你跟前的经验,便自觉揣摩透了你的性子去,这便断定了你必定不能将跟前的头等女子拨给如贵人使去,要选也只能选二等女子里顶尖儿的,这便必然是月柳那丫头了。”
“毕竟皇后娘娘的头等女子也是有身份的,皇后娘娘若将头等女子给了一个贵人使去,那伤到的会是中宫的体面。”
廿廿唇角轻勾,“她的话,也算一环扣一环。”
“姐姐还记得否,她从前的小名儿?”
吉嫔点点头,“不是‘小眼儿’么?原本总有人说她是小心眼儿。”
廿廿含笑,“一个原本小心眼儿的丫头,如今也能学得说话环环相扣,不再如从前似的只盯着眼前一件小事儿……姐姐说她是长进了呢,还是回陷了?”
吉嫔耸耸肩,“作为跟前的奴才来说,聪明剔透的总归好些。只不过……这心思用在算计旁人,尤其是一个屋檐下的人,便有些分不清里外拐了。”
廿廿缓缓收起了笑,“所以便该敲打。”
廿廿抿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她自以为断定了我的性子,我又岂能真叫她如意去?我今儿便叫她失算一回,她若是真聪明的,赶紧清醒过来就是。”
吉嫔便也点头,“可不,目下只是说拨人给如贵人使,又不是就指给如贵人去了。只要她能清醒过来,自然随时都还有回头路等着她。”
廿廿轻垂眼帘,“真聪明还是假聪明,这一回事儿,一试便知。”
吉嫔便松了口气,却忍不住笑起来,“哎哟,我现在倒忍不住好奇起来了。这月柳丫头是哪儿得罪过月桐啦,叫月桐这丫头卯着劲儿地想将月柳给调走了去?”
廿廿静静抬眸,“姐姐不知道也罢。”
吉嫔便赶紧笑道,“那我明白了,必定是你自己宫里的事儿,不想为外人道的。那得了,我便不问了。”
吉嫔说着起身,拍了拍衣襟,“我总归送佛到西天,今儿是将如贵人给你送你宫里来了……虽说我知道她是不可能在你储秀宫里长待的,等皇嗣落地儿了就该挪出去了,不过啊今儿也总算是我的差事,我送完了,便可向你交差了。”
廿廿含笑轻握吉嫔的手,“姐姐也从此轻省了。”
吉嫔会意,咯咯轻笑,“可不是嘛!我性子可独,宫里多个人还颇多不习惯,这回可叫我又称心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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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沉,月桐强忍着难过,张罗着将如贵人伺候着歇着了,这才赶紧溜出来。
四喜在院子里盯着上夜的太监们换班,瞧见月桐出来,便赶紧招呼一声儿,“忙完啦?”
月桐赶紧走到四喜面前,一抬头,映着如银的月光,已是满面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