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路,顾昭的脑袋都是乱糟糟的,回到郡公府,他还没下骆驼呢,就看到他家门口,如今竟排着一溜的小轿子。真是奇了怪了,他在上京人际关系单薄,又有个不爱管闲事儿的名声!今日怎有人舍得烧他的冷灶?
下了骆驼,毕梁立赶紧迎上来,对着顾昭的手打了几个手势,大概是不想叫他管。顾昭也听话,便谁也不看的,直接入府还着人将家里的大门关了起来,谁家的帖子也不接,若有事儿,叫他们去寻平洲巷子的顾岩去。
“那些人是那家的?”顾昭回到正堂,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门口的细仔。
细仔早就得了消息,听到顾昭问,便站在门口回话到:“七爷,都是里翻外翻,旁枝遮棱的关系,那不是安吉侯府被抄家了吗。老庙那边的顾家,仿若跟他们有几次姻亲,如今主枝的姑娘也被带累了。
还有咱香莲道老姑姑家,说是也有跟他家结亲的,不过今儿也不是来求情,就是来问问,怕被牵连进去……”说到这里,细仔想起什么来,便压低声音提醒道:“七爷,四老爷那项,大爷家的文氏,怕是也有些牵扯。”
顾昭换好衣服,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举着脚,两个内宦上来与他脱靴,待靴子被拽下去,又帮他换了一双松软的布鞋。
“茂甲媳妇?她能有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顾昭站起来,跺跺脚,摆手叫细仔进屋。
细仔笑了下,走进屋子,半跪着帮顾昭拉衣摆,一边整理一边回话:“七爷平时最讨厌闲话,哪里能听到这个。前阵子,京里不是一直有茶会吗,也听说茂丙大爷家的奶奶这两年常出去跟人来往,也常去有家世的各府耍子,好像是去年吧,安老太妃的娘家办赏花会,安吉侯府的老奶奶……”
细仔见顾昭整不清楚关系,便详细说到:“就是死了的那个孟继渡的亲妈,如今算是他家老奶奶。那个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茂甲大爷家的媳妇文氏去了,就拉住不放手,非要结干亲……就这样俩家就走动起来了。”
顾昭一听就来了脾气,不由便骂了起来:“那家伙就是个不省心的,不是哭着闹着接他妈,就是到处攀关系,若他是个会钻营的便罢了,偏偏是个人他就结交,猪脑袋给他安上了!”
顾昭正骂着,阿润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人来了,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口低低笑:“我也纳闷呢,你家住了一家子狐狸,好好的怎么就蹦出一只傻豚子来。”
顾昭大怒,瞪着门口问:“说谁呢,谁家是狐狸?你家才是呢。”
今儿,阿润心情出奇的好,因此他便也不接话,只是进屋,随意坐下,叹息了一下道:“我家还不是你家。”
他这般说,顾昭想下也是这个道理,因此就没好意思再追究,当着人好歹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因此便殷勤了一些,亲手给他倒了茶,端了果子,一边侍奉一边求了一件事儿:“茂丙那孩子生性迂腐,这也不怪他,都是她妈给教坏的,不然,你去甘州找块地方,最好周围几千里都没人儿……你送他过去历练几年吧。那孩子,心地却也是不坏的,咳咳……”
阿润脱了鞋子,半躺在屋内的靠子上,也不接顾昭的话,只是笑道:“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甘州赤地千里,渺无人烟,你叫他去,那不是害了人家么。再说了,我叫你顾家人去,那底下的还不知道猜想成什么呢,你那老哥哥也不小了,好好的你乱折腾什么呢!”
第八十九回
入夜,顾昭与自己的帝王睡着,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也发了两场。一场在现代,一场却在南边,演电影一样,一晚上来来去去的奔忙,累得他死去活来。梦里正忙碌着,朦胧间却听到前院一阵吵闹。没办法,他一睁眼,却看到好大一条胳膊,正拦在自己的心脏上。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顾昭披着衣裳坐起,如今这府邸是他的,出了事儿,阿润一概不管,没人家半点关系。
“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儿?”顾昭撩开幔帐,隔着屏风问那边。
片刻,门外值班的内宦小声禀告:“回郡公爷,是国公府的四爷,如今喝醉了,在您前院哭闹呢。”
呦,这是伤心孩子找家长呢吧?身边传来低声窃笑,顾昭没办法,只能忍着困意,用脚报复了两下,披着衣服起来,叫前面打开门,回身又反锁了,这才上了软轿被人抬着往前院去了。
顾昭紧赶慢赶的跑到前院,顾茂昌却不在,毕梁立也是刚起来,急急换了衣服,腰带都没扎,看到顾昭一脸气愤的直比划。意思是,您如今都自己开府了,他家自有爹妈,干嘛没事大半夜来闹你?
顾昭失笑,拍拍自己奶哥的手道:“奶哥别急,你这手势打的是越来越复杂了,我都看不懂。我知道,他来就来呗,他爹那个臭脾气,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气,算了!他不来我这里,还能去哪?难不成大街上丢人去?人呢……”
毕梁立无奈,指指曲水的方向……
顾昭无奈,只能又上了轿子,被人抬着到了曲水。
曲水岸边,顾茂昌依旧未卸甲,昨晚不知道在哪里混的酒,怕是此刻还没喝够,他怀里抱着一只缸酒,一边喝,一边沿着曲水唱歌:“晚灯初上,月勾楼……香入手,看仙娥……嗝……”
顾昭不劝,却怕他失足跌入曲水,因此叫细仔划了木船来,自己上去船头坐着,一路跟着顾茂昌。
顾茂昌看到了自己小叔叔,见他上船,也不劝自己,却也取了一壶酒坐在船头,每当自己看他,他便对空一抬酒杯。顾茂昌哈哈一笑,端起酒缸,对着嘴巴灌了一口,继续唱:“更可惜!宴堂深,玉枕凉,闲事总来恼卿卿……嗝……”
顾昭靠在床板上,一杯一杯也喝的有些酒意,于是便忽然神来一笔的站在那里准备来一段黯然销魂,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绝的。
他站起,张张嘴,还未出口,却不想曲水那边,有人忽舞着袖子在那边唱:“轻轻一叶舟,鸳鸯睡莲头,哥的采菱女,冤家驻船头……哎呦呦……咱俩一起泛莲舟……野花路边开,哥为你采来,哎呦呦,吱扭扭,吖么吖……”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欢快的旋律,那甜蜜蜜的郎情妾意,硬生生的将个冷雨凄风夜,黯然销魂风顿时破坏的干干净净,一瞬间那弄得春风拂过百花开般的精彩起来。
顾昭不动,扭脸看看那头,对哦,顾茂丙好似在曲水找了一处院子住着呢。
“住口!!!!!!!”顾茂昌无比愤怒,单手一转,甩着那酒缸对着曲水那头就去了。
顾昭张着嘴巴,仰脸看着一只黑色的酒缸画了一个抛物线自自己脑袋顶划过,冲着顾茂丙就过去了。他刚想喊危险,却不想岸那头,顾茂丙一仰身来了一个铁板桥,他不躲,板桥一弯,一足支起,那酒罐子瞬间便被他找到重点,滴溜溜的在他足尖打转。
“哇!”顾昭放下酒壶,诚心诚意的拍巴掌,这杂技耍的好哇。
顾茂丙足尖一点,酒罐飞起,他站起来,顺手将酒罐抱在怀里,一掐腰指着岸那头骂:“小叔叔大半夜的也不得好睡,这都几更天儿了,奴明儿还有班儿呢,小叔叔,你别理这个疯子,他就没见过女人!”
顾茂昌靠着大树嘿嘿一乐:“嗝……女人?儿子我都有了,倒是你个假娘们没见过女人吧?你也好意思跟我提女人,呸!”
顾茂丙在那头,忽然伸出手沿着自己的脸庞摸了一下,表示自己姿色上等,接着轻轻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女人?奴若想,何止千万,奴可不若某人,为一个傻家雀,如今是睡不得了,吃不下了,哎呀,当年小卿卿……”
曲水两岸,你方骂罢我登场一时间好不热闹,顾昭叹息了下,轻轻一摆手,细仔打着哈气,悄悄支着船回到竹亭,一下船主仆二人轿子都不等,小跑着就去了。
阿润睡的朦朦胧胧,身边空着他有些不踏实,便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顾昭又钻进来,搂住他的腰。
“嗯?怎么回来了?”阿润叹息了一下,一抬腿顺便将顾昭的脚丫子夹进腿里暖着。
“恩,茂丙在与他吵架,我就解放了。”顾昭嘀咕着。
“解放?”
“恩……松散了,我就松散了,你说这两人怎么见面就吵架,这都多少年了,还吵!”顾昭习惯了幔帐里的黑暗,侧脸看下阿润:“你不睡了?”
阿润笑了一下,一伸手搂住他:“恩,快五更鼓了,也该叫起了。”
顾昭内疚,连忙赔不是:“你看,都是家里孩子那点子事儿,你本来觉就不多,这俩家伙见面就吵架,愁人的很。”
阿润大概觉得嘴巴里有味儿,便仰着脸说话:“没事儿,挺好的,他俩个我不讨厌,不说是你的侄儿,就说是我的臣子,那也那两个趣人……你看他们吵得厉害,我恍惚记得,一年半之前,在东山吧,你家顾老四好像受了一回伤……”
顾昭一惊,想起来问,阿润早料掉了,一伸手将他搂紧继续道:“他现在活蹦乱跳的,你还担心什么,我只是听李斋说,当时你家老四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背着他爬着山路,走了一夜才到了山下营里,两个手掌磨的都是血,他自己都不觉着,有时候吧,吵架也是亲厚,你就不要操心了……”
两人正说着,幔帐外孙希的声音慢慢传来:“万岁爷,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