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深重的感情,他理应很感动,然而更多却是无法言说的恐慌。
恐慌于他这样浓重的情意,叫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父皇母亲和萧九遥叫他自认看清了情爱的本质,不论当时多么深情,也逃不过时间二字。
母亲和萧九遥不相爱吗?不,很相爱,二人一见钟情少年夫妻,携手游览半个大魏,为了救萧家,母亲能舍身随了父皇。
然而不过几年,她便被父皇打动,与他恩恩爱爱,生儿育女。
母亲和父皇不相爱吗?也很相爱,父皇会因为母亲念及萧九遥蒙头大醉连朝都不上,母亲也会因为父皇去别的妃嫔处生气吃味,甚至两人会为了某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整个后宫沸沸扬扬,且每次都是父皇让步。
然而萧九遥一出现,母亲反手便捅了父皇一刀,虽然有他被萧九遥胁迫的原因在,但母亲下手几乎毫无犹豫。
更叫他难以理解的,之后竟然三人一道走了。
所以对于情爱,元清帝在心底是存着一丝保留态度的,尽管他对皇叔动了心,愿意跟他尝试,但其实并没有想过会长久。
或许三年五年他就会腻,毕竟他愿意与皇叔试试,除了心动,更多是因为无法临幸他人。
再者说不定到时候是皇叔先一步厌倦,选择成婚生子,毕竟这样的关系在民间不算少见,少年时厮混在一道,一旦成婚便自然而然分开。
在他看来他和皇叔也不例外。
所以他虽然对皇叔动了心,但说难听些,只是打着厮混闹一闹的意思,与其日后分开伤心,不如便从一开始不多投入,省的日后落到与父皇和萧九遥一般的下场。
然而今天这种自圆其说的念头被击散,皇叔竟对他舍了命!
仿佛有一座高山落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太难以置信,太深重,像是天上掉下来了金子,掉的太多太密,他一时心里生出了胆怯,竟不知道要怎么接。
破天荒头一回面对一个人呐呐说不出话来,加上头疼还没有缓解,只能愣愣听着皇叔安排。
御辇一直抬到了殿门前,夏恭挥手叫抬轿的宫人转身,肃王按住元清帝叫人的意图,硬生生扛着一声不吭自己走进了殿里,等关上门一个趔趄朝下倒去,倒下的时候还不忘朝着与元清帝相反的方向,怕扑到他身上乱了他的衣冠。
元清帝今日穿的是繁复的冕服,待会儿还有国宴,不能乱。
然而元清帝先一步听到他的心声,顾不上其它,伸手将人架住,他再养尊处优,不至于架不住一个人。
夏恭连忙上前来搀扶住另一边,将肃王放到了榻上。
“派人去前头传话给太傅,就说朕吹了冷风身体有些不适,晚一些到,让他帮朕先顾着些,悄悄叫人传话将元佩带来。”
远离了人群,元清帝终于从头疼中缓解过来,一边帮皇叔解开斗篷一边安排道。
肃王微喘一声,叫住夏恭:“只传话给太傅就好,不必叫元佩来。”
他和元清帝一齐不出面已经很惹人怀疑,谁知外头那刺客会不会趁机散播传言,还有刘和,若再宣元佩过来,难免会被人觉察什么,就算没人注意也不行,事关重大,以防万一的好。
然后紧紧握住元清帝的手,摇头坚定道:“这一回陛下便听我的。”
他受伤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元清帝有些不敢看他,目光闪烁着应了。
好在梁平安很快从后宫回来,气喘吁吁地放下医疗箱,喘着气道:“伤、伤口在哪……我看看……”
“这。”肃王皱着眉翻了个身,只这一个动作,又是一头的汗,“左肩往下一些。”
【真他娘的痛!这刺客小贼最好藏住别被我抓到!】
元清帝头一回听皇叔爆粗,却无心惊奇,注意力全然被他背上的伤引去,冬日穿的厚实,还有护甲在身都被击穿,肩头被鲜血浸湿,等梁平安剪开露出伤口,心中那股憋屈就更盛了。
随之而来是浓浓的愧疚,尤其想到自己先前的念头,只觉要无地自容。
梁平安二话不说掏出从长乐公主那里兑换来的止血药先洒上去,嘴里咬着瓶盖含混道:“只有这个了,玉露丹积分不够兑换不出来,不过子弹没有伤到要害,这也足够了。”
【万万没想到我一个妇产科大夫会有给人取子弹的一天,真是,呼……】
元清帝蹙起了眉,不由后悔先前将那一颗丹药给了高晏,以高晏的伤情,费些时间养一养也是能好的。
肃王淡淡道:“无妨。”
他昔年最严重时被匈奴将领用枪几乎刺穿了肩甲,那时没有止血散没有梁平安的医术他也撑了下来,这点枪伤又有何惧。
元清帝心头一抖,这是他头一回听到皇叔念起自己的伤情,他给他的信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许多伤情都是他从高晏等下头官员折子里知晓的,且知道的时候已经好的差不多。
他听到的永远是皇叔有多勇猛,打了几次胜仗,他只关心了战事,便是安慰也只是事后例行问候,哪怕如今两人说开在一起,他也从没想过要问这些。
一时瞧着伤口沉默下来。
梁平安动作飞快地从医疗箱里取出先前专门定制的手术工具:“长乐公主的止血药有消毒和轻微麻醉功效,便不再用麻醉剂,王爷看如何?”
现代麻醉剂还没研究出来,如今的多是全麻,直接叫人昏睡,而局部敷的那种还不如这种止血药效用好,听两人的语气,肃王待会儿还得露面。
元清帝蹙眉,却被皇叔按了按手,朝梁平安道:“你只管取便是。”
梁平安笑着赞了一声:“王爷好气魄!”
然后趁着止血药的麻醉效果还没过去,立刻做起了手术。
元清帝不是头一回直面血肉崩裂,当年处理那些有异心的宗亲时他就被太傅按着亲眼看了全程,然而亲眼瞧着铁钳一样的手术用具刺到肉里,伤口搅出血水来,还是叫他受到了冲击。
那钳子明明搅着皇叔的伤口,却仿佛搅在他身上一样,整个人僵直,随着梁平安的动作屏息一动不敢动。
难以想象皇叔昔年受了哪些伤,又是如何治好的,光想想头皮便是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