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头,马车内的宋仪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从雪香的手里接过了绣帕,翻开来看里面的玉瓶碎片,眼帘低垂,心情显然不很好。
宋俪笑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五妹妹何必挂怀?不就是一枚玉坠儿吗?”
手指拨过碎片,宋仪抬眼看着宋俪,终于也弯了弯唇:“四姐姐这话不错,不过一枚玉坠儿而已。”
“你还是多想想一会儿到了书院,怎么应付今天的考校吧。”宋俪一想起这件事,再多的不舒坦都化为了舒坦,“前几日高先生可说了,若你再没半点进步,便不能结业,届时才女的脸面可往哪里放?”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大陈建国已有百余年,除男子外,女子亦可读书,谓之女子书院,多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才能进去,余者才华足够也可破例入读。
只是这样一来,书院便与府学无异,充满了竞争。
女子们聚在一起,除了书院课业之外,便是攀比容貌家世。
而宋仪这般存在,自然是满书院的仇人。
宋仪才学极佳,七步成诗,出口成章,敏捷异常。
——这是书院之中所有人不得不认的。
可也有一点,是所有人都嘲笑的。自打宋仪病过一次,回来上学的头一天就划了手,大夫说是伤了手筋,从此握笔便不得力,再没写出过一个好看的字。
两年来,她这手再怎么调养,也没好过,一手的狗爬字可谓受尽侮辱。
人无完人,宋仪容貌才华再高绝,不也有个致命的缺陷吗?
宋俪这样想着,心里便平衡了些许。
她看宋仪一副沉默的样子,似乎没准备搭理自己,干脆冷哼了一声,也把眼皮子一搭,不再说话。
车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书院与宋府相距不远,没一刻便已经到了。
仿府学大门建造的漆门此刻朝着两边开,车马来往络绎,竟很是热闹。
今日是考校的日子,大家伙儿都来得早,关系近些的走在一起聊天,宋仪下车时候只觉得眼前这场景既熟悉又陌生。
当初她来的时候,不过才在书院之中读了小半年的书,一转眼竟然要参加结业之前的最后考校了。
宋仪打量着书院,旁人却在打量着宋仪。
“这不是宋仪吗?我还以为她不来了呢。”
“哈哈……以前她是没脸来吧?”
“可别说,那是高先生不让她来,写的那字,出来不也是丢人现眼吗?”
“高先生可说了,她的字着实配不起她作的诗词文章呢。”
“瞧她成日里花枝招展,今儿倒是素净了……”
……
议论纷纷,甚至少有避讳。
宋仪竟不知,自己的人缘已经差到这地步。
以前她虽不被人待见,可好歹没走到哪里被人骂到哪里,大家表面上还能敷衍得过去,今日她算是见识了,有人能把一手好牌打成如今的局面,可谓卓有才华。
宋仙跟宋倩站在一块儿,见宋仪与宋俪下来了,便开口道:“今日是在画心堂考校,统共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先去高先生处排定次序吧。”
其余三人闻言点了点头,都无异议。
宋仪对书院考核之事也清楚一些,并不觉得陌生,跟上宋仙的脚步便朝画心堂去。
此刻,画心堂之中已聚集了不少人,正中排着三十六张桌案,各家闺秀们轻声细语得交谈着,不时看一眼堂上坐着的那一位老先生。
宋仪原本是埋着头走进来的,也不知是谁忽然低喊了一声:“宋五姑娘竟然来了!”
于是,堂中瞬间有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抬起头来,扭头看着刚走到花几旁的宋仪。
变了。
宋仪又变了。
众人都差点没认出来,这还是昔日那浓妆艳抹,漂亮得扎眼的宋仪?
今日的宋仪照旧是素面朝天,那种自然而舒坦的美从骨子里透出来,没有半分的刻意,如醴泉一泓从泉眼之中淌出,沁人心脾。
堂上坐着的高先生还在排定考核的次序,猛然听见堂中没了声音,奇怪地抬眼起来望,在瞧见宋仪的时候,也不由得一怔。
然而他没跟所有女学生们一样震住,而是眉毛一抖,眼底划过几分怒气。
宋仪在书院之中固然是才名远播,其诗作流传出去,便是连府学之中的秀才们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书院旁的先生们都把宋仪当成块宝,捧在手心里,生怕她摔了。
而爱才之心一旦生出,宋仪种种缺陷也都成了天纵之才必有之缺,至少书院的先生们没把她的脾气和为人处世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