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方沉碧颔首:“也不用换衣服了,这身也是早上才穿的,就这么走吧,不碍事。”

方沉碧带着翠红到前院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到齐了。厅室里头的小间放了一张桌,桌前有四人,其余的桌子摆在外面。

“老夫人,方小姐来了。”

马婆子这一唤,所有人都侧头望向门口,方沉碧抬眼,偏偏从那么多张脸里只瞧见坐在老夫人身侧的蒋悦然,两人视线一对,后者顿了顿,急忙调过眼去,忙往自己嘴里塞饭。方沉碧又瞧了一眼,方才调过眼去。

“呦,这是母亲早上说起的方妹妹吗?果真好看的很。”方沉碧只见从里间走出一个妙龄女子,年约二十四五左右,柳眉大眼,一身鹅黄色的缎袍外面罩着一件翻毛的棉袄,样子是秀气和善的。

“这位得叫二嫂子,是二公子的夫人。”

方沉碧赶紧俯身一拜:“二嫂子好。”

沈绣赶紧扶起方沉碧,扯了手往里走,边走边道:“来得好呢,父亲刚好也在,快来拜见。”

进了里间,桌子边的四人都停了筷,就在蒋悦然身侧坐着位老者,略瘦,长目,满面笑意。方沉碧不等沈绣介绍,便撩摆跪下拜起来:“老爷好,老夫人,大夫人好。”

蒋茽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女娃,抚了抚胡子,笑道:“确是不错,很是机灵乖巧,快起来吧。”

方沉碧起身,目光大致掠了一圈,可在场的男眷也只有两个,一个是蒋老爷,另一个是蒋悦然,就算蒋府的二少爷常年在外,可怎的说还有个大少爷在,为何从未见过他?之前也曾听马文德说起,大少爷先天身子骨弱,可究竟是弱到连出门都难了吗?

“别折腾她了,今儿一天跪了几次了,还被这小祖宗给欺负了一次,快些去吃饭吧,免得凉了。”老夫人笑道,吩咐马婆子带方沉碧去自己位置上吃饭。

出了里间,外面摆了两桌,一桌上是围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另一桌是沈绣跟和三个姨娘,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显然是给她预备的。

“马婆子,这漂亮的小丫头叫什么?”绿衣圆脸的蒋真扭头笑问。

“回六小姐,我们姑娘叫方沉碧,今年七岁,小您两岁。”

“是挺好看的,可就嫌少了点什么。”旁边着紫衣的蒋丛转了转眼,看向最年长的蒋歆,问道:“姐姐看呢。”

蒋歆生得慈眉善目,圆脸有肉,嘴角微微弯着,瞧起来真像是案台上供的菩萨,她淡淡一笑,睨着方沉碧:“这妹妹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绿衣姑娘闻言,笑逐颜开,忙道:“可不,真的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蒋丛夹了一眼,心里犯不爽快,撇撇嘴转过头来,嘀咕:“脸小的跟巴掌似的,看起来不是福薄是什么。”

马婆子碰了碰方沉碧的肩膀:“见过三位姐姐吧。”

“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好。”

拜过之后,沈绣将方沉碧扯到隔壁桌子,安排了位置坐下身来。三个蒋府的姨娘也都很是热情,问长问短,争先恐后给她碗里夹菜。

可谁人心里不明镜一般,这玉雕般的女娃将来是要许给大少爷为妻妾的,且不说她出身低微,就看顶头的婆媳俩个的态度,这三人心里也是浅浅有了个底儿。可也无不是心里暗知幸灾乐祸,人长得再美,得的好处再多也改变不了最终的事实。

“多吃点。”沈绣夹菜给方沉碧,她仔细瞧了瞧她,果然也是标致人物,不由得又想起蒋悦然说过的话。

用过饭后,蒋老爷回去书房忙些生意上的事,老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姨娘在厅里品茶聊天。女人家的话题,围绕的永远是孩子和男人,只是在这里,有资格谈论孩子的人只有一位,蒋府这么多公子小姐,并非都是正室所出,可由着规矩来,任是哪房生出来的,都得喊人家一生母亲,便是唤自己生母,也只是叫声姨娘。

方沉碧看了看,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绝望感来,许是再不多久之后,她也会加入到这一行列中来,思及此,便觉得浑身都冷。

她正愣着,蒋夫人走近她身前,抚了抚她脸蛋,轻声道:“沉碧,你随我来。”

前面的两个丫头挑着灯笼开路,大夫人被婆子们掺扶着,方沉碧紧跟其后,一行人正往慈恩园方向走。

马婆子自是心领神会,见与前面的人隔开一段距离,便贴过去与她小声道:“机灵着点,大公子人倒也不错,只是憋在屋子里时间久了,难免心里郁结难泄,你可要绷住劲儿,千万别哭,大少爷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

方沉碧点点头,再抬眼时候,已经看见慈恩园院子头上的灯笼了。

迎出院子的是个穿着牙白缎面棉袍的年轻女子,见了大夫人带着一行人过来,忙不迭的上前道:“夫人,您是带着妹妹过来的吗?”

“恩,煦儿睡下了?”

“刚躺下,还没睡呢,我这就去伺候少爷起来。”

大夫人转过身,朝方沉碧招招手:“来,过来。”说罢带着她进了院子,掀了帘子进到里面去。

这房间似乎经久没有通风,扑鼻而来的药汤味道浓烈的很,混杂着凝滞空气的死沉,让人感到喘息困难。厅堂里有盆烧的正旺的火炉,所有人都先要围着火炉暖暖身子,等到身上的冷风散了,方才被婆子丫头们往内室里引。

掀了内室的棉帘子,再绕过屏风,屋子里的熏风阵阵,方才走了几步就觉得面上生了火一般,摸着发烫。方沉碧由着大夫人领着,走到床边才停下脚,马婆子朝身后人挥挥手,其他人纷纷退出,只留了那个身穿牙白褂子的姑娘在身边伺候。

“母亲来了。”

床里的人喉咙很沉,带着微微嘶哑的音调,似乎中气不足,身子虚弱。

“煦儿,今日马文德送来了他远房表妹的女儿,娘想着你一个人总在屋子里憋闷,这丫头又乖巧讨喜,就留了下来,你瞧是不是挺漂亮的?”

说着伸手拉过方沉碧的手,让她靠近床边,方才一走进,那股药汤子味道便更加浓重起来,她抬头,看见了这个素未谋面,却又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蒋府大公子。

形容这样一个人,只有一个词足以,瘦,已是瘦的少了人形,脸色蜡黄,颧骨略高,眼珠迟滞浑浊,可也不算难看,若是身子康健了也应是个俊秀儒雅的公子哥。身上那件白绢绣的里衣空荡荡的裹着他干瘦的身体,此刻正无力的倚着软枕,靠在上面。

“大公子……”方沉碧浅浅唤了一声,倚在床边的蒋煦嘲讽笑道:“确是个标致的女娃,娘,您这不是害了她,只怕孩儿是有了今日不一定能挨到明日的人,何必造孽呢。”

说罢,急促的咳起来,停都停不住,像是要咳出肺那么用力。牙白衣裳的女子赶紧上前,递过娟帕,轻拍他后背,再抬头时,蒋煦脸上生出一片潮红,大口喘息,像是被扔到岸上暴晒的鱼。

大夫人闻言紧蹙眉心,伸手挥着帕子给蒋煦拭汗,也跟着湿了眼眶:“净胡说,煦儿可是长命百岁的身子,你可不要随口死啊死的,你可让娘怎么活啊。”

大夫人抹泪,身边牙白衣裳的女子也跟着啜泣,蒋煦听着不耐,只管朝着牙白衣裳的女子叫道:“哭哭哭,整天整日得见你哭,活人也被你哭死了,给我滚出去,休得给我添晦气。”

话音刚落,蒋煦气喘吁吁地操起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砸在地上,碎片飞出了多远,吓的那姑娘连哭都不敢。大夫人也是不敢再多说,隐忍着连忙帮扶着他胸口,生怕他这惹气就厥过去。

“大少爷,我奶奶说过,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您且先别气了,夫人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