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德见方沉碧垂首没声响,又问:“怎的,你不乐意嫁?”
方沉碧摇了摇头:“不是。”
马文德纳罕了:“那是怎的,你也不吱个声,谁摸得准你心思。”
方沉碧问:“表舅舅我现下跟你说个事儿,你听了可别着急。”
马文德道:“你且说,我不急。”
“去年春天时候大少爷又犯了毛病,这事儿大夫人没让我去办,可我是见宝珠从大夫人房里头出来的,临了还哭的挺伤心,第二天就过来大夫给大少爷瞧,又顺道给宝珠号了脉,我猜想应该是看宝珠怀了孕没有,您可还记得这事儿?”
马文德思忖了一番,点头:“是记得这事儿,少爷每个月都有大夫来看,顺道看着宝珠也不奇怪啊。”
方沉碧莞尔:“这些事并不稀奇,可我接下来听到的话可就稀奇了。”
马文德忙问:“啥事?”
“您说可是巧不巧,大夫跟大夫人说话的时候刚好给我听见了些许。”
马文德蹙眉道:“难道……”
方沉碧点头:“大夫说,少爷自幼肾虚体弱,又犯滑精的毛病这么多年,本就是很难得子嗣的,宝珠身子康健的很,若是这么多年都没个一子半女的也不是宝珠的事儿,可因着少爷体质毛病,有些激劲的药材加不得,若是只为求子吃了,怕是会坏了说少爷的身子骨。”
马文德闻言顿时傻了眼,大夫人从来器重他亦是倚重他,弄了半晌也是想把他兜进去脱不了身子。
思及此马文德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蒋煦注定是个绝子绝孙的主儿,方沉碧岂不是成了往深潭里头扔的石头,只听得见响看不见影儿了吗?那他的一番心思也跟着随水东流,彻底没了指望。
“大夫人也是精明的主儿,知道舅舅心里想着什么,所以这么算计也不过头,只是舅舅在夫人面前也是辛劳苦累了四十几年,为着这点小事儿暗地里绊了舅舅一脚,这事终究是伤人心的。”
其实马文德自是知道,他跟着大夫人也是彼此利用彼此,就算这方沉碧也是一样,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真情实意,每个人都是为着自己着想,就算他也是喜欢方沉碧的,也是为着她着想的,这也丝毫不影响他利用她。
现下大夫人这么做,就是打算绝他的半条路,蒋煦无子,又不知道能活到哪日去,方沉碧这一步棋就走废了,到时候不仅那孩子跟着做了寡妇,自己也算是再没了指望了,想到这他心头猛地紧了紧,忙问:“这事儿还谁知道?”
方沉碧摇头:“这么大的事儿谁能知道,怕是连宝珠也不知晓,大夫还得说宝珠身子不好,怀不上孩子,不管怎的大少爷的面子也得留得下,这事儿万万说不得。”
马文德叹了口气,起身道:“容我想想,这事儿你可得紧着嘴口,切莫让谁知道了去。”
方沉碧赶紧点头应是。
于是,这一宿过去,两人不成眠。一个是马文德,一个是蒋悦然。
京城
“少爷,我们这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卓安坐在桌边理着包袱问了第不知多少遍了。
房里的躺椅上窝着一个人,正躺在刺目白亮的阳光下,一柄纸扇遮住脸,只见青衣如水,服帖的附在细长的身子上,显得很有清逸之感。
“卓安,最近你格外聒噪。”躺椅上的人开了口,是清润的音色,很是悦人。
“少爷,您这一走,兰少爷可是要无聊的很了,再说,婷小姐也是,只怕您前脚刚走,后脚就得哭成泪人儿,说不准学孟姜女,水淹金山寺。”
躺椅上的人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一把扯了纸扇过去露出一张精致阴柔的脸来,嘴角一勾尽是夺人风采:“卓安等你变成唠叨的老太婆我就寻思再找个话少的过来伺候我,你说话太多了,听着特别的烦心。还有,你应该多去读点书,不然净给我丢脸来着,我脸皮薄,记不起你这么丢。”
男子站起身,身形修长挺拔,随手拍了拍衣袍准备往外走,卓安赶紧扔下手头的事儿,往外追:“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啊。”
蒋悦然音带喜色道:“要回家去,自然是给方沉碧那妮子买礼物去。”
“少爷真是有情有义,这么光景下还念着方小姐好歹的,只是方小姐实在太过狠心,这四年多从不回您的信,少爷您不生气吗?”
蒋悦然悠哉的扇了扇扇子,无谓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她不回我才是正常,方沉碧本来就是这种人,她的方式她也不求谁能懂,我自己知道就好,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卓安不乐意道:“少爷究竟知道什么啊,说的跟真的一样。”
“知道她总是对着我好的,总是为着我着想的,这点比你都强。”说罢用一扇子柄敲在卓安头上,卓安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一面捂着脑袋,一面反嘴道:“少爷您瞧,人家婷小姐才是真正大家闺秀,日后要是娶进门就别提着过什么样的美日子了,上次我听小云儿说,婷小姐知道您要走了,哭到不行,两个丫头劝都劝不住。
女子家不都该这样吗,得有个服帖劲儿,得知道疼自己男人。我们方小姐那是女中豪杰,相貌上倒是不说什么,我也承认方小姐漂亮,可怎么瞧着,也感觉不到一份女子的婉约出来,那分明是股子冻人的寒气儿,以后谁娶了她,肯定天天过冷清日子。再者说了,都五年过去了,谁敢保谁不变样子啊,我就瞧着这婷小姐比方小姐美过之而无不及。”
蒋悦然走在前头,听身后的卓安念念叨叨的还说的头头是道,笑嘻嘻瞧他:“没看出来,你还挺好色的,一准儿瞧着人家姑娘家一张脸说话。”
卓安不服:“少爷,我反正觉得人家婷小姐就是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论学识性格,无论气度眼界,您敢说不是您所见之人当中最出群的一个?”
蒋悦然倒也真的思索了片刻,阳光正好,拢在他脸上仿似生出玉般光泽,将他俊美不凡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卓尔不群。
“恩,是最好的一个,不过也挺俗气的,京城里大家闺秀不都长着她那样子,你看谁家小姐不那样了?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她应该去选妃才是。”
“少爷这话没理儿,明眼的说着瞎话,娶妻当娶贤,就凭这一点,少爷也该承了人家小姐的一番情意。”
蒋悦然耸了耸眉梢,定住脚,仔仔细细看这眼前这个伺候他十几年的随身小厮,这一瞧看的卓安心里顿时没了底儿,生怕是言语间又得罪了少爷。说着这五年间蒋悦然的性子变化也很大,不是越发的霸道而是变得更让他看不清楚,从前只要少爷一蹙眉一撅嘴,他准是猜得正着,可现下听着少爷嬉笑几句就让自己晕头晃脑起来,也不知他到底哪句真的,哪句假的。
“少爷,我错了。”卓安就怕风雨欲来,只管先认错讨饶总不是错的。
谁知蒋悦然突然笑起来,戳了戳他脑袋,道:“卓安我算是看明白了,弄了半天你看上人家李家小姐了,要么你去娶她也可,我给你出求亲的彩礼钱去。”
“……”
蒋悦然总是没有办法忘记离开河源县的那一天,他梦里醒时都记得清楚,呼啸而过的风,还有一个小小弱弱的身影从侧门里走出来,就定在马车飞驰过的轮辄里一动不动,似乎生根发芽,要从那里生长成一棵千年万年也不会移动的树,就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他知道,在河源县里已经没有他绝对的地位了,只管是熬着等着,到最后就算两手不空也落不下什么,就像方沉碧跟他说过的,希望属于他的东西最终也还是要握在他手里才算安心。每次他品着这句话,心里的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母亲希望他掌家也有她自己的欲求,而那个方沉碧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找不到她的欲求,只能固执的认为那是真心实意的为他好,不带一点其他杂质的好,第一无二的好。
“少爷少爷,难道您非得赶着这功夫回去不可?明明兰少爷都说了,矿上的事多的忙不完,您若是担心老爷安危,下人不是捎信儿来说老爷无大碍嘛,夫人也让您忙完了再说,你为什么非得挤着这点光景回去啊,况且这路途又不近乎。”
蒋悦然笑道:“自然有我道理,你老实跟着吧,不然下次把你送回老家再不要你跟来,吵得我耳根子不清净。”
卓安悻悻的闭了嘴,反反复复的思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得回去不可?不是为了老爷,难道是为了方沉碧生辰?听说她这个月就满十五了,可往年他也只有托人稍东西回去而已,今年为何非得亲自走一遭?卓安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满脑袋都是问号。
只说着这一日蒋茽的身子好的多些,早上吃了一碗粥,这会子躺在床上养神,偶尔跟大夫人说几句话打发无聊。三夫人带着婆子跟着用了饭就直接过去老太太的院子,那会儿大夫人刚好不在,三夫人也就冲着这才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