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煦听了个一知半解,觉得格外纳罕,就唤了李婆子来说,李婆子原是以为这天大的好事儿会让蒋煦乐得厥过去,便站在床前话一股脑的往外道,却见蒋煦的脸色越说不对,说到最后住了嘴,蒋煦的脸都青了。
自第二日起方沉碧便没再来慈恩园,蒋煦拖着许多时日,就是不愿去梨园看看她,下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是大少又开始闹脾气,亦是没人敢对着蒋煦再多说关于方沉碧怀子的事儿,一时间慈恩园的事儿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无不是一头雾水。
转眼就上了冬,方沉碧的肚子眼见一日日的鼓起来,自从怀了孩子,方沉碧就跟少出院子,多半时候都是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晒晒太阳,要么空闲时候站在窗边练字儿品品茶,下午时候马文德会让方梁把账册送过来,方沉碧就倚在榻上一一看过。
她突然觉得如果能这么安适恬淡的过一辈子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她总这么想,每每走神儿时候都会看着窗外的廊子,似乎看得见不大的孩子,穿着锦缎小袄带着八宝锦帽儿,嬉笑着从廊子里跑过,她连孩子铜铃般的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看得见他眉飞色舞的脸,一张似曾相似的脸。
“小姐?”
方沉碧闻声醒了神儿,见方梁手里捏着册子,正站在她面前。
“放这里就好,我待会儿看。”
方梁应了,放下东西,左右瞧了一眼,小声道:“小姐,老李问铺子里的东西要不要送回来。”
方沉碧扶着椅子扶手坐□子,信手翻了一页看起来:“让老李转交给你娘,从现下开始,我们只做往外送,越多越好。”
方梁点点头:“小姐,我娘托人送了点腌制的肉过来,还有她做的果脯,我都给翠红拿去收着了,晚上给您弄了吃补身子。”
方沉碧应了声:“家里都还可好?”
方梁笑:“小姐别担心,一切都好,我听我娘说,方聪最近也长进不少,我爹的腿也好了很多,能干些活了,就是奶奶的身子不如以前,不过好在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娘让您不要担心,好生养着身子
好早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方沉碧垂头看账本,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方梁瞧了瞧,知道方沉碧这是听进心里去了,于是又高兴道:“我爹和我娘听说您有了身孕,真是乐坏了。小姐你可要好好养着,生个白胖的小子出来。”
刚进腊月,蒋悦然在京城收到了河源县的家信,平素多半是卓安帮着代看,若没大事儿,顺道跟他说说就作罢,他也懒得回信。这次卓安拆了信,刚看完脸就塌了下来,且不说自从那事儿发生之后少爷的态度就一直不咸不淡,只说方沉碧怀孕的事儿,哪是他能承得起的,若是从他这张嘴说了出去,少爷这邪火儿非得从他身上发了不可。
李兰正从门口往里进,就看见卓安愁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可怜兮兮,他笑道:“你们家少爷可是又给你冷脸瞧了?”
卓安一见是李兰,心头一转,佯装叹气道:“我这不是替我家少爷发愁呢。”
李兰倒是好事儿,跟着问:“你家少爷又是如何让你愁了?”
卓安咧嘴道:“兰少爷知晓我们蒋府上的方家小姐方沉碧吧?”
李兰点头,纳罕问:“那个天仙儿般的方小姐我倒是识得的,她可是怎了?”
卓安接着道:“夏末的时候方小姐进了我们大少的屋子,这不今儿来了家信说是都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了,我这不寻思我们少爷跟婷小姐的好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我倒是急着看见小少爷了。”
李兰闻言一怔,巴巴的看着卓安,大脑一片空白。那蒋煦他是认识的,孱弱病重,是个暴躁又别扭的人,平素在院子里下人们都怕,谁都不乐意去慈恩园当差。当初他也听说过,那方沉碧似乎是从小给卖进蒋府来做童养媳的,可偏是万里挑一的人儿,他见了也是万分的动心,若不是因着自己妹子的终身大事儿,他必是要把方沉碧带回京城的。可现下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任是他再怎么心仪她也只好是作罢了。
“兰少爷您这是怎了,怎的脸色不好?”
李兰尴尬的收了一脸失望神色,忙道:“说着这也是好事儿不是,你们三少这就要做三叔了。等着年底也把他跟我家妹子的事儿办了,不出过年你也就见得到小主子了,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忙个什么?”
卓安闻言,两眼发光,忙跟着道:“兰少爷这么交个实底儿就好,我这不还想着是不是婷小姐还不打算嫁给我们三少呢。我们小人说多了少爷嫌烦,也没个分量不顶事儿,若是兰少爷方便也好多劝劝少爷,可别让他钻了牛角尖才是。”
李兰摇头笑笑:“你这般婆婆妈妈也难怪你主子对你越是离的老远,我见了你也要怵上三分。”说罢李兰抬脚往院子里头走,边走边问:“你家少爷在书房?”
“是,正在书房呢。”卓安答了,眼见李兰走远,不甚欢喜的嘟囔:“若不是蒋府一堆人帮衬着你,还以为你妹子能有这个机会?”卓安狠狠的夹了李兰的背影一眼,又念叨:“那方家小姐可是比婷小姐漂亮太多了,还真是可惜了。”
照着卓安的算计,李兰果然在蒋悦然面前提起了这事儿,蒋悦然原是正在吃茶,听了这话儿,手一晃,热茶烫了手背,烫的红彤彤一片。他也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大脑一空,也不知道是想的什么。
“是……喜事儿……”蒋悦然轻描淡写的说,微微垂了眼,唤道:“卓安也不知你是老了还是怎的,这么大的好事儿竟是要人家来告知我,你倒是去偷懒悠哉去了。”
卓安是听的胆战心惊,忙弯腰进了门儿,恭顺道:“这不刚是跟兰少爷聊了几句,我正准备跟少爷提及呢。”
“刚好你今儿有功夫就去街上金铺去瞧瞧,回头帮我选一块长生锁预备着。”蒋悦然头也没抬,眼光从账册上一目十行的掠过。
卓安应了,又问:“少爷不需要亲自挑样式?”
蒋悦然有些不耐的抬起头,瞧着卓安:“我若要挑还遣你去作何?”
卓安不敢多问,忙连声应道:“小的知晓了,小的知晓了。”
等着卓安出了门儿,李兰也倒是有点急了,打探着问:“上次听卓安说,今年过年你就打算在京城里过了?这样也好,不如来我府上与我同过,人多倒也热闹。”
蒋悦然寻思了会儿,答:“你府上男女老少也几十口人儿,你平时倒是想躲个清静,怎的又图上热闹了?”
李兰笑道:“你这人真是石头,若是平常人,就算我不说这话,你总要跟我提起,你可倒是好,也不知是躲着我妹子还是躲着我,跑的比谁都快。可也别说我追着你翻来覆去说这事儿,蒋府的聘礼都送了半年多了,我家父母也都应了这婚事儿,你可得抓紧点时间办了好事儿,别让我妹子干等啊。再者说了,我家妹子终究也不计较你纳妾的事儿,若是你想也可以把河源县的妾室接过来一起过,只要能好好相处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儿。”
蒋悦然扬了嘴角朝李兰一笑,可李兰却觉得这笑实在是有点别的味道,就听他说:“我若是不做出点正事儿出来,娶了你妹子也是坑了她,你不已是把牢了我走不脱,还提心吊胆个什么?”
等人都走了,屋子空荡荡的,蒋悦然傻傻的倚在椅子上,瞧着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的,心里就跟着雪景一样,惨白白,冰冷冷的,世事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从前他从没有这种感觉,像是魂魄离了窍一样,好像自己已经不活在当下,而是活在过去的某一个片段之中,有他,也有方沉碧,有一切他想要的美好和安宁,然后把一切放大再放大,就好像那才是他真的人生,而当下只是幻觉,模模糊糊的幻觉。
“若是我的孩子该多好?”他喃喃,声音弱得快要听不出来。
方沉碧这一怀孕可是急坏了三夫人和蒋渊,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盘算,蒋煦未死,就算是残喘着还剩一口气儿,那也占着蒋府家财的一份儿,更何况是方沉碧肚子里还有个占份儿的主儿。
为着这三夫人往蒋茽房里去的更频了,平素的耳边风也是不少吹,可蒋茽虽是个好色贪欢的人,可他到底是心明如镜的。若是说自己喜欢的儿子,从前是蒋悦然,后来是蒋家福,万万不是蒋家祝轮得到的。
蒋煦和蒋渊一个孱弱,一个不开窍,谁也不是继承蒋家最好的人选。若是让他想,目前能信赖的人也只是蒋悦然一个而已。可别人不知道是,蒋悦然跟方沉碧那点事儿他也多少知晓的,也就是因为这,他才不愿意彻底由着蒋悦然来主家。
这面蒋渊也是对方沉碧怀孕的事儿耿耿于怀,他的侧室又怀了一胎,若是个儿子还好匹敌,若还是个女儿,再衬着蒋茽的身子骨,怕是彻底没了戏。就算日后再生出一百个儿子也晚了三春了。
三夫人这头儿也是为着自己儿子着想,可她心里太清楚了,凭着她的身份儿和蒋家祝在蒋家的地位,就算分了家也得不到太多,所以她暗地里心里犯了合计,蒋悦然是依靠不上了,能靠得住的只能是蒋渊。
年关时候,蒋渊提早先回了蒋家,因着是又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小县里头盘了几家铺子,这次回来又是为了支银子。虽然年景不错,可他手头上的铺子并不赚钱,勉强持平。新铺子一开,不但老铺子的利不见了影儿,还要贴出去不少,为此几大账房还特意聚在一起商量这事儿。三夫人见了蒋渊回来,挑个不惹人的节骨眼儿私下里谈了片刻。
这功夫已经入了三九,冷的人骨缝都跟着疼,翠红早早把被窝儿暖了再把火炉子烧了送进屋子来,屋子里熏熏然的暖气儿烘得人发困,方沉碧脸上有点发火,晕成红扑扑的两团儿,煞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