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寻思问:“稳婆也说,怕是不成。”
来凤点头:“快去捎信儿就是。”
醒醒睡睡,方沉碧觉得自己好似躺在冰水里,稳婆分开她的腿,是不是的看看孩子情况,她被折腾的毫无气力,头歪在一边汗水粘着头发贴在脸上,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毫无血色。
稳婆见她醒了,笑着贴上前来,劝道:“醒了?您得吃点东西,吃了才有气力生孩子,女人这功夫就是如此,跟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真是生不如死,不过一旦顺利生了孩子,你瞧着他那小样,什么苦啊痛啊都没了。当年我生我家儿子时候,那可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好歹我身子比您壮实,能熬得住,您啊就放下心,吃好了喝好了,攒足了劲儿一鼓作气生下来就好了。”
方沉碧勉强的微微嘴角,她朝翠红看了一眼,翠红赶紧蹲在床前看她,问:“小姐有话要说?”
“叫方梁进来。”
翠红应声,给方沉碧下/身盖好了被子就出去找方梁,不多时方梁进了来,稳婆和翠红就都出了门儿。
“小姐。”方梁愁云惨淡的看着方沉碧。
“我想见我爹,见奶奶。”方沉碧轻声道,话说的有些吃力。
方梁眼睛一红,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也掉起眼泪来:“小姐放心,你要见我这就去给你找。”
方沉碧弯弯嘴角,道:“你别哭,我不会死。”
这一句话说出口,方梁哭的更甚:“方聪还等着您回去看他,他说他长进了很多,就等您回去,您……”
“会的,我会回去的,会的……”
蒋悦然收到来凤急信儿的时候正在矿上监工,这几日他也睡不好,方沉碧就要临盆,他还是担心不已。等着看了来凤的信儿,卓安只见蒋悦然煞然白了一张俊脸,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冲了出去。
又是一个天黑天亮,方沉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两世无不是用两外一个人换了性命才活下来的,眼看着自己也到了这关卡,像是宿命的轮回,是躲不过去的。
疼,钻心的疼,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迫不及待的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如她刚出生时那样,顾不得别人性命。
“小姐,喝点粥吧。”翠红舀了一勺子,递到方沉碧嘴边,她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胃里有东西冲了出来,一转头呕了出去。翠红见方沉碧吃不了东西,哭哭啼啼道:“小姐吃不下东西怎么是好,这样怎么会有劲儿生孩子。”
方沉碧又捏紧手里的长生牌,她心里不停念叨,平安生下来,健健康康,她信这块长生牌会保佑她的孩子,而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哪怕是用她的命来换。
方家婆子是隔了一日送到的,方安也跟了来。因着方安不能跟着进门儿就被马文德安排在外屋休息。方婆子跟着翠红进了门儿,见床上躺着个年轻女子,走近一瞧,正是她家方宝儿。那一张脸实在是熟悉的很,十七年前那个死在她家柴房的女子也是如此美貌,可她不及自家方宝儿这么艳,那女子只是恬淡柔顺。
“我的孙女。”方婆子跪在方沉碧床前,捧着她的脸哭的悲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也忘不了方沉碧的娘死时候的惨象,她总是心慌,莫名的觉得方沉碧的前路就跟她娘一样。
方沉碧紧紧握着方婆子的手,说不出话,只是留下一行清泪,她不知道自己会死还是会活着,可她终于能见到她想见的亲人了。
方婆子原本也是稳婆,遂可留在方沉碧屋子里头,再一昼夜过去,方沉碧还是生不出,只是痛苦的熬着,眼看一时不如一时。血水顺着她的腿流下,床上的垫子换了一叠有一叠,就算生不下孩子不打紧,她也会流血流到死。
蒋悦然披星戴月的往河源县赶,一颗心吊在空中就像快要了他的命。他嘴里不停念叨:“方沉碧,你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天又要亮了,方沉碧困难的睁了眼,听见床尾有人小声说话,她实在是没有力气细听,可还是隐约可听见一些,说话的是方婆子和稳婆。
“方家奶奶,您孙女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么下去人流血也得流死。你看着胎水都流了多少了,孩子再不出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方家婆子也是犹疑,稳婆的话她明白,方沉碧现在可谓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要么冒险一试,要么熬着看情况,可眼见她的情况越熬越差,怕是第二条路走不通了。可若是犯险试试,她又不忍,当年方沉碧亲娘的死给她太深的印象了,她实在不想方沉碧也那么说没就没了。
“试试吧,不试也不见得好,试了兴许还有活路。”稳婆劝了又劝,也是万分理解方婆子心情,道:“您再想想吧,我待会儿再过来。”
方婆子坐在方沉碧身前,伸手抚她额头,她轻声的念叨,很像小时候哄方沉碧睡觉时候:“宝儿啊,你可得挣点气,挺住啊,你爹还在外面等你呢,方聪也在家里等你呢,你可不能走,不能说走就走,你要活下去……”方婆子越是越难受,边哭边道:“家里有人等你,一直都等你呢。”
方沉碧昏昏沉沉的,像是游离在两界之间,她困难的开了口,嗓子哑的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声音:“奶奶,我熬不下去,你让我试吧。”
“宝儿……”方婆子嘤嘤哭起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跟你爹怎么活了。”
“生死有命,奶奶,我真的已经到了尽头了,熬不下去了。”方沉碧喘息着说完,她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她心头还有念想,还有一个人,她心心念念的一个人没见到,蒋悦然呢,在她死前她还能见到他一面吗?她想见他,太想见了。
方婆子最后还是跟马文德方安商议清楚,两人虽然不赞成如此,可终究也没有条件可选,毕竟这是方沉碧自己的选择,可他们都明白,若是千钧一发之际,必是保住大人为先。大夫人自是赞成如此,在她看来,她要的,在乎的只有孩子,至于方沉碧,她也希望她能活下来,可若是二者选一,那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孩子。
大清早的时候,方梁将方沉碧抱出了屋子,黄牛被拴在侧方里,这里一切设置显然比当年方沉碧的亲娘生她的时候好了太多。方安扯着方沉碧的手哭的泣不成声,花白头发,皱纹成壑,当年那个背着她走在田间地埂的壮汉子如今无助的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宝儿啊,我的宝儿啊……”他这一哭,满院子人都跟着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沉,传出这个院子传了很远出去。
“要生了?”蒋煦猛地咳了一阵,又自言自语道:“方沉碧本就不是个该活在世间的人儿,走了好,我们终究会再遇见的。”
下人不知道蒋煦嘴里念叨什么,凑上前来问:“大少有事儿请吩咐。”
蒋煦瞥了一眼,道:“去预备白衣麻布吧。”
天光甚好,正是春意盎然时,满园梨花绽放,花香四溢,那时蒋悦然就站在梨树下,扬着一张俊脸喊她:“方沉碧,你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张大了眼,瞧着那棵树,可哪里什么都没有,蒋悦然不在,许是她真的再也看不见他了。
“舅舅……”方沉碧哑声喊道,马文德撩了袖子抹泪儿,赶紧上前,问:“孩子,你有话就说,我听着。”
方沉碧挪眼看马文德道:“帮我照顾孩子,若是能走,带他走。”
马文德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忙道:“你放心,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方沉碧吃力的点点头,朝方梁怀里靠了过去,吩咐:“那进去吧。”进门之前,她固执的睁眼又看一眼梨树,那里仍旧空空如也。
屋子里只有稳婆和方婆子,翠红也留下来帮着打下手,等了不多时, 方沉碧被架上了黄牛身子。因为这是旧俗,但凡难产的女人多半走了这条路,黄牛驮着女人绕着磨盘一圈圈的走,女人的下半身垂在半空中,上身趴在牛背上,双手绑上麻绳绕在牛肚子上,防止人挣扎时候掉下去。等到最后孩子要落地,就跟着坠着身子的方向和力道滑出体外。可一般女人经过这遭罪,也绝大部分都会死于流血过多,方沉碧的娘就是如此。
她趴在铺了缎子面的牛背上,疼的浑身颤抖不止,一摸一样的路,今日就轮到她走。方婆子不愿绑着她手脚,翠红就拉着她手腕陪着。
稳婆见了也惋惜不已:“这么标致绝色的人儿可惜了,可惜了。”说罢论了手里的鞭子,甩到牛身上,牛哼了一声,慢慢开始围着磨盘一圈圈绕起来。
翠红紧紧扯着方沉碧的手,跟着一圈圈的走。她一直哭,哭个不停,她手里的另一双清瘦的手颤抖的让人心尖发疼,方沉碧疼的呻/吟出了声,连嘴唇都咬破了。一滴,一滴,红艳艳得鲜血从她双腿间滴落下来,顺着牛绕圈的方向划出一个圈,再连成一片,天光从窗棂探进,照在一地鲜血之上 ,发出闪亮的光泽,美的触目惊心。
她实在是疼到再也承受不住,身子里的那块肉垂在下腹,欲出却不得出,顺着她身子吊的方向不断往外冲击,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皮肤,如抽丝般抽走了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