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想蒋悦然,如此想念,他的蹙眉,他的笑,他的顽皮,他的认真,清晰到好似那些表情就刻在方沉碧的眼珠上,连闭上眼都清晰的要命。
可此时此刻,那个她最渴望最怀念的人却不在她身边,每一次他都不在,不是不愿在,而是连方沉碧这个失望于他的角色心里都清楚的很,怪不得他,连内心里不可消化掉的怨恨竟也找不到一个出口发泄,她痛苦,她崩溃,可她也无法怪罪于他,缺席原来也可以是无法被责怪的。
命运或许就是如此,三生石上没将他们彼此的名字刻在上面,便是再有情分也没法子,缘分总是不在。
下一刻,方沉碧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如忽地被抽走了魂魄,软而沉,她再也绷不住,只得松了一口气,歪歪的朝裴非靠了过去。累,如此之累。
而此时的裴非便是莫名情绪占了心头儿,是喜欢?是新鲜?是刺激?突出其来的这种满足感就像是一时间挤进门的一捧阳光,就这么毫无预兆不可抵抗的照亮了他内心里所有的角落,一寸一毫都没放过。
他内心里不禁惊诧的厉害,究竟是碰巧遇见这样一个女人,还是原来在自己不察觉的时候已经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了?
可惊诧之余,他心里却又是极度渴望这种感触,似乎小心翼翼的,生怕此时此刻相依相偎的光景霎时间就消失无踪。原来是真的喜欢了,仿佛自己回到了十七八岁思春的那个年纪,怎的每次一碰见这个冰冷而又柔弱的女子他便是忍不住的热血沸腾起来,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的如擂鼓,真怕方沉碧靠过来的时候能听见什么不妥。他感到满足,哪怕只有这么一刻半刻的旖旎柔情他也满足。
柳荷是一早就听说裴非招了宫里的一个御医过来给方沉碧的儿子瞧病的,她不担心那么多,心里不住说服自己切莫破了功,眼看着宫里还有裴非的姐姐做主,饶是裴非自己情不自禁,还有个说了算的板着他不能犯错。
可说来女人的心思也是其妙事儿,约莫就像半个大仙儿,不必捏掐,只能猜出些端倪和不对劲儿出来。柳荷也无法,只能暗暗跟自己较劲儿,啐骂自己不争气,小心思使得不是个地方。
让丫头给梳妆穿戴好了之后便出了门儿,还让厨房给孩子熬了点肉沫儿粥带着,想来在那天仙儿似的美人儿前总要给自己留几分主家母的风范出来。
可谁知柳荷方才走到方沉碧住的院子门口儿便见到这样一番景象,方沉碧苍白着一张脸,阖着眼毫无防及的靠在裴非的胸口,而裴非的脸上是她自跟在他身边这六年来从未见过的温柔疼惜的神情,她闭着眼,他满眼柔情似水的微微垂眼看着她,说是情真意切绝不为过。
一时间,柳荷觉得自己一颗心已经不知晓还跳不跳了,她不惊讶,她只是仿佛心口被一只纤细干枯的手紧紧薅住,掐得她根本上不来气。手里的食篮从胳膊划过手臂掉在地上,手臂上掠过阵阵尖锐的疼触。
“夫人……”柳荷身边的丫头小声喊她,柳荷仿佛生怕惊动什么一样,忙朝身后的丫头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这样一刻,院里院外,三个人,三种心思。一个累,一个喜,一个伤。
柳荷亦是不敢多停留,怕自己拿捏不住情绪,也怕一旦被裴非发现,多少心里也会计较她没那么大度,原本她心里头也清楚的很,裴家的朱家母另有其人,非富即贵,她有自知之明,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眼下,若说是让方沉碧鸠占鹊巢,她却突然心里不情愿起来。
裴非明媒正娶了正室这是应该的本分,她无干涉的余地。可若是方沉碧做了这个位置,她便发自心底的不乐意起来,甚至是涌出一股莫名的恨意,不管是谁,哪怕是街口的一个要饭婆子来当家主事也好,万万不可是这个女人。
思及此,柳荷颤颤的转了身,示意丫头的带路先离开这里,免得生事。丫头寻么看了一眼柳荷难看的脸色便不再多话,只做打头带着柳荷先走了。
那沉甸甸的何止只有柳荷的双腿,还有那一颗心,就如此平白无故的心头泛出一股子狠劲儿,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真的想亲手了结了方沉碧的性命。恨的简直要喝她血吃她肉。转过念头时候,连柳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方沉碧有错吗?有。
柳荷心里计较,便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荡/妇淫/娃的外乡妇人,所有的矛头再统统指向方沉碧的不忠不贞,只想着巴不得揭了她在裴非面前一派柔弱的装模作样,然后公然的拉去前头的河里浸猪笼。
柳荷面上只是颜色苍白难看,但嘴上又不得说什么,只得是心里头啐骂了方沉碧千遍百遍,连最恶毒的诅咒都用上了。遂步伐越来越快,好似身后有鬼再问她讨魂一般。
“夫人”丫头眼瞧着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又见她只顾着闷头往前走,已然早走错了地方,便轻声唤道。
柳荷闻言定住脚,胸口还此起彼伏的不接顺气儿,才突然发现自己失态了。
66第六十六章
此时此刻,方沉碧才明白,她是多么需要一个人可以依靠,而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蒋悦然,可她最想陪在她身边的人,可他却一直都不在。
然,现下抱着方沉碧的裴非的心思却又是另一番风景,只当是没有把动情的心点破,便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并不现实。有时候就是这道理,人总要学会假装天下太平,一旦点破了那点儿自欺欺人,情势就像破了堤的水库一样,已经保不齐下方的村庄还有几□人儿能幸免于难,就如眼下他的心思一样,这一抱,说来是情不自禁,可能事迹上却要比决堤的洪水还要凶猛。他许是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定下了心,一门儿的咬准了,他想要这个女人。
可反过来想想,这个女人是他要的起吗?可以要得到吗?裴非有一瞬间的迷惑,连他自己也觉察不到自己竟下意识的更加抱紧了怀里瘦弱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功夫,怀里的女人微微动了一动,裴非警醒,略有僵硬的松了手。再抬眼的时候,裴非面上有些尴尬。
可眼前的方沉碧倒是没有半点感触,眼神触到他视线,依旧如常一般的淡漠有距离感。
一时间裴非心里顿时生出一个缺口儿似的,原来这个人没心,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这么突然涌出这个念头,随后只觉得后颈处,一凉,凉到心底去了。
“裴公子有话与我说?”方沉碧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哑。
裴非正正声儿,点头道:“嫂子也别多思虑,璟熙的事我这里一定会当成自己的事儿来办,且先不说到底可以治愈与否,只说这病发的怪异,能尽多少力,我们一定竭尽所能。你可放心。”
方沉碧闻言,微微蹙眉,眼眶见红,忙点头,委委的俯□就要给裴非拜下去。裴非一惊,忙伸手去扶,连忙道:“这可使不得,我本就与悦然兄甚有私交,平素也是常来往的,这点急事若是不忙一把着急的事儿,又怎可算称作兄弟?既有我在,嫂子这番应该放下心来,虽说这病瞧起来却是麻烦的,可说到底也并不是没有半点希望,我倒是觉得如嫂子这般心性之人,老天爷也会乐意眷顾,璟熙的病也是有望的。”
方沉碧点点头,心知裴非这一番话虽只是安慰,但也解了她一些心焦。而此时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不如试这一试,至少给孩子讨条活路,不然也真的没有任何出路了。
裴非轻声劝过,转而又话锋一转,道:“只是不知道悦然兄现在的境况如何,若是舟曲那块儿地方的麻烦事儿还没得解决的话,我倒是觉得嫂子不必着急回去,可以先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总要把孩子的病先稳住了,后续还要顾着这病好齐全了,其他事情再商议也不晚。”
裴非的话顿了顿,立马觉得似乎自己有点太过上赶子,生怕失了身份儿,于是便跟着赶紧又道:“虽然我也从未认得府上的大哥,但毕竟与悦然兄的关系也算是很亲的,便把璟熙的父亲也当成自己大哥看待,嫂子不必见外,只当我是自家兄弟就好。至于其他的,嫂子不必挂心,我们裴家自当尽全力相助。”
方沉碧也不是没想过,就凭现在的蒋家,早不复当初,她肯不顾一切的救治自己的儿子,蒋家未必肯。大夫人疼爱蒋璟熙这没错,可只要蒋悦然还活着,孙子要谁生都是一样,死了一个,还会有其他儿媳继续帮她蒋家传宗接代。但她方沉碧就只有一个儿子而已。
方沉碧随时脸上很是无光,分明听得懂裴非的意思,便是蒋家早就成了一头瘦死的骆驼了,她有心,可还力不足。
现下她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便认命的点点头,“嫂子这先去陪着孩子,我忙点事儿过后再过来,这就先了去办事儿了,嫂子有事只管叫福叔去办就好,我早吩咐过了,可不需要客气。”方沉碧微微点头,裴非一俯身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先行走了。
裴谦等在院子口,也是看见了柳荷方才来过又走了,心里头想着可要是起点风波了。正寻思着,看裴非疾步往外走,忙跟上前,朝着裴非耳边小声道:“少爷刚进去时候夫人来过,只在门口停了下就折回去了。”
裴非没做声,心里明白裴谦的意思,也是暗自懊恼方才是冲动了点,那柳荷性子可是软的恨,女人就是这般,若是性子太软,免不了就开始软磨硬泡的哭起来没完,他最是受不了女人哭了,真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实在心烦的恨。
“你跟福叔去查一下舟曲的事,我想蒋家这面肯定要疏通关系来救急,只是不知道快要倒了的蒋家到底还有什么办法救远火不可。”
裴谦应是,扭身儿出去办事儿去了,裴非这才想了又想转而去了柳荷的院子。说到这个柳荷,裴非倒也是佩服的,一个女子本就面皮儿薄的,他也知道她心里不是表面看来那么无欲无求的,说白了都是有小心思在,还是柳荷肯熬,也算是她命里带的,真心没有方沉碧的话,她这一辈子在裴非那里也就是不同的一个,即便将来再有其他女人坐上那个女主人的位置也无妨,至少在她和裴非之间还有个男丁算在里头的,虽说那孩子也没活多久便死了。
可现下,就连快死了孩子的方沉碧都能让裴非失态成这样,柳荷一下子慌了神儿。这头才回了自己院子,那边下人过来传话说自家妹子来了,在偏房等着。
柳荷正是心烦时候,刚进了屋子就叫丫头去把自己妹子叫过来。柳筠年方十七,本是与柳荷同出一个母亲柳陈氏,柳陈氏虽然能生,可也禁不起一水儿生了三个女儿。
本就是偏房姨太,虽是得宠,却是众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出来,一个又一个都是丫头,等到了第三个女儿柳琪出生已是让她什么心思也没了,也就算是认这个命了。
可柳陈氏心里合计的清楚,即便她只是生的出女儿,也万万不会让自己女儿走一条寻常路,也就是因为她的一张巧嘴和耳边风,这才得以把自己庶出的女儿许给京城最得宠国舅爷做了一房不寻常的小妾。可倒也是不凑巧,那个裴非唯一的儿子居然是早夭了。
柳筠被丫头扶着进了屋子,见到自己姐姐,忙上前,扶柳荷的胳膊撒娇起来。“姐姐也真是的,到还是什么都自己亲力亲为的,也不说摊个光景好好休息休息,还是忙的不得了的。”
柳荷眼下心思里全是裴非抱住方沉碧的那一幕,见了妹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近来事情是多的很,肯定是要忙点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