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侯夫人让张云蓉婆媳三人说得心里越发的恼怒。
既是恼怒他们的咄咄逼人,以多欺少,更是恼怒施兰如竟敢欺骗他们老两口儿,他们待她还要如何,只差把她捧在手心里了,一应吃穿用度也比自己老两口儿的份例不差什么了,她却如此回报他们!
宣武侯夫人都不必张云蓉真把人证带上来,也不必问施兰如,只看她满眼掩不住的慌乱与心虚,已基本能确定张云蓉说的是事实了,她毕竟吃过的盐比施兰如吃过的米还多,施兰如自以为的镇定,在她眼里,压根儿不堪一击。
“之后呢?”采桑听到这里,急于知道后续,倒比施清如还着忙些,立时追问起来。
小晏子忙笑道:“之后那姬妾便喊起冤来,说张氏都是为了自己母子,在含血喷人污蔑她,请宣武侯夫人为她做主,千万不要中了张氏的计之类。张氏自然不肯任她倒打一耙,连她是几时偷会的情郎,偷会的地方在哪里,一共有几次,都说了出来,只仍没说胎儿的父亲是自己的大伯子。弄得那姬妾越发喊起冤来,正自乱着,宣武侯老兄弟两个和张氏的夫君兄弟两个也都赶到了……”
那便不是张云蓉的贴身丫鬟事先安排的,而是小晏子的人着意安排的了。
宣武侯听得施兰如腹中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自己早就戴了绿帽子,饶以他的年纪、阅历和城府,早就能自如的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唾面自干了,依然气得立时铁青了脸,上前便给了施兰如一脚,嘴里大骂她“贱人”,“本侯要你的命!”
毕竟在绝望了几十年后,忽然有了希望,却又很快发现,那希望竟是假的、甚至根本就是奇耻大辱的感受,比一开始便没有希望,一直都是绝望的感受,更要痛苦绝望一百倍。
而宣武侯夫人见丈夫气成那样儿,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也没有劝他,只是冷眼看着施兰如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嘴里还虚弱的喊着冤,“侯爷、夫人,我没有,都是二奶奶冤枉我的,求你们千万别中了她的计……”
与他们的愤怒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二房众人满眼掩饰不住的称愿与痛快,尤其张云蓉,贱人腹中的孩子还不足三个月,方才大伯父那一脚又那般的大力,指不定她腹中的孩子连今日都活不过去了,——可真是天助她也!
小晏子继续说着,“之后那姬妾便开始腹痛起来,又慌又怕之下,再也忍不住喊了宣武侯府的大爷,让他救她、救他们的孩子,宣武侯府的大爷无奈,只得站了出来,跪下向宣武侯夫妇承认那孩子是他的,求宣武侯要打杀就打杀自己,好歹饶那姬妾母子一命……”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还是张云蓉的大嫂先哭着说自己‘不活了’,一头往墙上撞去,才让众人相继回过了神来。
宣武侯就要拔剑杀了侄儿去,心里既恨侄儿无情无耻,用心歹毒,又恨自己明明年富力强,为什么却连一个病秧子都比不过。
张云蓉的公婆心情在短时间内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复杂得简直无以言表之余,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死在面前,忙上前要劝阻宣武侯,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关键时刻,还是宣武侯夫人把桌上的茶壶往青砖石的地面上狠狠一砸,才让众人都稍稍冷静了下来。
“宣武侯夫人随即让人将那姬妾扶到了卧室里去躺着,又着人立时请大夫去。因她几十年如一日的贤惠能干,此番宣武侯能擢升,算来也是因的她,宣武侯对她很是敬重,便没有阻止她,待那姬妾被人扶走后,方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宣武侯夫人便冷着脸,让二房所有人、包括宣武侯府的大爷都先离开,又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也暂时不许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后,方劝起宣武侯来。
说她本来以为施兰如腹中的孩子是哪个小厮男仆,或是外面的其他人的,所以才那般的愤怒,也觉着孩子断不能再留。
不然让族人们知道了,少不得要翻天,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没想到孩子竟是宣武侯府大爷的,那便仍是自家的血脉,说到底,与他们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了,还省了一道过继的程序;亦不必担心二房不服,把事情嚷嚷开来,他们只有高兴的,毕竟爵位家业终究还是落到了他们一房的手里,大不了,将来留子去母也就是了。
至于二房会不会因此窝里斗,那就不干他们的事,该小叔子夫妇做父母的去操心了,届时她倒要看看,二房还能不能像以往那般团结一致!
又劝宣武侯,别忘了他金吾卫前卫指挥使的位子是如何来的,他这些日子的众星捧月又是因何而来;以隆庆帝如今对他的信任,他后边儿还会一再擢升,直至宣武侯府成为大周的第一勋贵之家,更是指日可待。
他难道真想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极致富贵与荣华不成?
那他只管要了施兰如母子的命,看隆庆帝会不会再宠信重用他,又会不会在知道了施兰如母子的真正死因后,治他一个“欺君之罪”,让他别说保住眼下的权势富贵了,十有八九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毕竟他能有孩子,隆庆帝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便会一直怀有希望,反之,隆庆帝希望一朝破灭,绝望羞恼之下,勃然大怒,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后果会如何,可就谁也说不好了,让宣武侯好生想想。
施清如听小晏子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不想这宣武侯夫人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能屈能伸的人物呢,竟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权衡好了利弊,她也就是托生成了女人,要是个男人,还能有宣武侯什么事儿!”
小晏子撇嘴道:“反正无论哪个女人生的孩子,都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被戴绿帽子的人更不是她,她自然能短时间内便冷静下来,权衡好利弊,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来。何况就这些日子,她娘家已有两个侄儿靠着宣武侯进了金吾卫,还有几个子侄也等着宣武侯给他们谋出身前程呢,她当然不能让宣武侯在这时候失宠,只有娘家强盛了,她在夫家的地位才更稳固。”
施清如吸了一口气,方继续道:“那宣武侯被她说服了吗?”
小晏子点点头,“夫人所料不差,宣武侯权衡一番后,便被她说服了。”
宣武侯与当初的常宁伯不一样,他并不好酒色财气之类,之所以一直姬妾不断,也不过是为了子嗣罢了;他还算得上文韬武略,宣武侯府也与常宁伯府早就是寅吃卯粮了的空架子不一样。
只不过一直没有子嗣,他做什么都难免有些提不起劲,且一直缺乏一个机遇罢了。
如今机遇总算来了,且直接通天,他自然免不得被激起久违的豪情与志气来,这些日子分明觉着自己无论身心,都年轻了十岁不止似的。
岂能白白错过了这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大好机会?
一旦错误,就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
不就是养别的男人的儿子吗,那个男人也不真就是别人,而是他的亲侄子,那孩子生下来,身上便也流着他的血,再从小养到大,什么都瞒着大,与亲生的又还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膈应也就是兰姨娘那贱人竟敢背叛他,给他戴绿帽子了。
可大不了就像夫人说的,留子去母,等孩子一生下来,便让她“暴毙”了,甚至连他那个寡廉鲜耻,胆大包天的病秧子大侄子,也找机会结果了他便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大丈夫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若连这都不能忍,还想什么飞黄腾达,一步登天呢,趁早偃旗息鼓是正经!
施清如听得宣武侯果然被宣武侯夫人说服了,又是一个冷笑:“也是,反正都要过继的,除非傻子才愿意因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而白白错过眼前大好的飞黄腾达的机会呢!可惜有那个命挣泼天的富贵,还得要有没有那个命受用才是!后来呢?”
既然宣武侯夫妇要荣华不要命,那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了!
小晏子道:“后来宣武侯夫妇便当机立断召齐了所有人,当众宣布了那姬妾腹中的孩子就是宣武侯的,让张氏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都不许再以此生事,否则立时女的给一纸休书,男的逐出家族,绝对说到做到。同时还宣布了另外两个决定,一是宣武侯会尽快替他们家大爷谋一个外放,让他带了妻女即日赴任。”
“二是他还会替他们家二爷也谋一个实缺,将来张氏两个儿子的前程,也包在他身上,他会将他们当自己的亲孙子一般看待。又说了许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有一家人齐心协力,才能其利断金,宣武侯府之前为什么一直只能算京城的二流人家,就是因为人丁单薄的缘故,若能多几个出挑的子侄后辈,再加上如今皇上对他的信重,宣武侯府成为一流人家指日可待也之类的话,事情便就此定了。”
宣武侯府的大爷自事情曝光后,便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大伯会如何处置自己,又如何处置施兰如。
他对施兰如倒也不是丝毫真情都没有,全然只是利用。
这些年他因为身体不好,禀性气弱,一年到头都极少出门,只能待在家里,时间长了,又岂能不憋闷的?
便在自家园子里的一角,找了个清净的所在,每日都去那里独自待一会儿,或是看几篇书,或是打打棋谱,权当修身养性,打发时间。
可某一日,他的清净被打破了,因为有个年轻的小媳妇儿无意闯进了他的专属领地,哭得浑身发抖,还得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不用说,那个小媳妇就是施兰如了。
施兰如那时候刚跟了宣武侯不久,心里本就自谓比黄连还苦,还要受宣武侯其他姬妾的排挤欺负,岂能不越发委屈的?偏在自己屋里连哭都不敢,只能趁人不注意时,找个僻静的地方,偷偷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