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初老侯爷那恐慌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孟家轻易不能沾染,赵秉安现在自己还是羽翼未丰,不宜与这样的官场禁忌扯上关系。
思来想去,赵秉安还是放弃了这块玉佩,人心易变,他不能去赌。
八月初六,考官们入闱,先举行入帘上马宴,番内外帘官都要赴宴。宴毕,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视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
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入场。
第一场定在八月初八,日子听上去很好,但这一天却是乌云密布,眼瞅一场暴雨就要铺天盖地的倾泻而下。
赵秉安仰头瞧瞧这天色,顿了顿,忙忙碌碌几多杂事,差点让他迷失了自己初到河北的目标,他是冲着桂榜而来,乡试榜首必是他囊中之物,谁敢阻了他的路,佛挡杀佛,人挡屠人!
文濂在场中坐镇高台,左手旁太师椅上靠着一位锦鸡朱红官袍的老者,身后任重与年处仁皆小心翼翼地站着,不敢擅越。
老者须发灰白,只默默的闭着眼打盹,却震慑了在场所有官员。
铜锣一响,诸生入场。老者眯眼往入口的方向扫了一眼,便起身请出了礼部黄志。文濂谦卑的让开首座,等着这位布政使宣谕。
第156章 乡试(三)第一场
乡试第一场连考三日,许进不许出。
贡院门口, 重兵掠镇。凡入场士子都要验明正身。年处仁神色肃冷, 领着布政使司衙门五位主事和大使正在严密核对。
乡试中替考之事屡禁不止, 进门验这一场只是考官们的第一手应对, 待考试正式开始,至少还会有十次以上的巡检,所有大人会尽最大努力保证科举的公正性。
乡试与府试不同,除了试卷之外什么都不提供,所有生活用品都要由考生自己预备,所以这万余学子,无一不背了个大包裹, 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那几丈余的号房内, 不多带些东西擎等着到时候抓瞎吧。
这种情况不可避免的导致人群拥挤, 排查缓慢。若非赵佑早早派铁卫在这边戍守,又有燕长品开的后门,赵秉安恐怕早就被那汹涌的人潮冲散了。听说只昨夜就发生了不下四五起踩踏事故,拖孔夫子他老人家的福, 倒是没出人命, 只是涉事的数十学子都被押进了顺天府管教,估计今日这场势必要错过了。
赵府上预备了肉脯、糯米糕以及提神的风油精,可惜在进场时所有糕点就都被捏成了渣块,几瓶提神醒目的药液也被当众倒了去。
按说年处仁怎么也是一省参政,肚量不该那么小,可郭绪与万有成两位师弟前后折于赵秉安之手, 他如何能不恨。
加之两个月前,好不容易任重被自家儿子绊了一跤,眼看就要声誉扫地,也是这小子半路跳出来搅事,坏了他的大计!
京中恩师对他在河北的被动早已是大失所望,年处仁就指望着能通过此次秋闱挽回颓势,结果那位布政使好死不死的出山了,直压的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虽说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蔡川廷,但他和姓赵的这小兔崽子是一家的,这笔账算在这小子头上也不冤枉。
好生嗟磨了一番赵秉安,年处仁才算是略消怒火,挥挥手打发这烦人精赶紧入场。
赵秉安几乎是被从外到里扒了一遍,幸亏他当时放弃了那块玉佩,不然就年处仁的德行,但凡被认出来,赵秉安先前在太子那里所做的努力便尽数付诸东流了。
孟家那神鬼莫测的老太爷不说,但就私下与太子妃勾连一事,就足以太子彻底厌弃赵秉安。
呼过一口气,赵秉安朝赶来的任重点了点头,便随着引路的差役去了他的号房。
这是燕长品私下里给他安排的位置,完美的避开顺风口,而且距离茅厕甚远,正对场中高台,就在文濂眼皮子底下。任凭年处仁心机百转,他也不敢当着主考官的面动手,除非他满门老幼都活腻歪了。
当然,这个位置有利有弊,对于赵秉安来说,利在他可以极大程度规避外人的算计,弊在压力太大,高台之上主考官两人,皆是朱衣大员,同考四人,提调一人,至少也都是地方实权四品。对着这样一帮气势惊人的朝廷命官,心境稍有不稳,这乡试便就毁于一旦了。
河北号房之简陋绝对对得起它贫乏的财政。只一面长墙,左右各隔两层黝黑厚重竹板,生生将原就狭小的空间衬得愈发窄暗。竹板一瞧就是近期赶制的,连上面粗糙的毛刺都没划去,但赵秉安用手敲了敲,隔音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一眼扫过去,号房里面除了两块木板外啥都没有,这俩木板一上一下,上写下坐,晚上拼一起便又成了卧榻的床板,绝对是一物多用的典型。
条件就这样,赵秉安也不矫情,一进入就开始收拾他那两个大包裹。现今已入中秋,号房里寒气重,赵秉安确实带了简易的小火炉和一娄碎墨炭,但这是烹饭所用,不宜浪费,所以他直接在号房地面铺了两层虎皮,这是京中手艺最好的匠人用秘制材料硝过的,柔顺温滑,不可多得。
“败家子!”
孟薛涛早年在黄河治水,落下了腿寒的病根,这些年一直用药调养,但阴雨天气还是时有不适。早先有那名医也建议过皮毛养身,让他寻几条大虫硝皮,这东西最是保暖。但他老人家无儿无女,一门学生又不得金銮殿那位待见,何必为这点小事折腾。
没成想今儿居然瞧见那邵老头家的小东西这么暴殄天物,气得直翻白眼。
“去,把上面那层给老夫抽出来,老夫要查验其是否夹带。”
谁去?文濂舍不下这个脸,年处仁还在考场门口忙活着,场面上只剩下一个任重能对赵秉安动手了,但他也是要脸的人呐,那两层料子油光水滑的,若有夹带,早在铺开之时就会掉落出来,人家在那边掀掀落落好几回,明摆着啥都没有嘛。
孟薛涛是谁,他玩心眼的时候这帮小子还在撒尿活泥巴呢,眼皮一掀,什么不用说,只朝任重不耐的扫了一眼,这位平时威风堂堂的左参政大人便赶紧一溜烟跑到了赵秉安的号房,二话不说让差役架起赵秉安,他抽走虎皮就跑,好像身后有啥洪水猛兽撵着一般。
赵秉安是凌乱的,架着这位公子的两个差役也是凌乱的,三个人三双眼睛追随着任重直至高台之上。
“此物花纹繁多,似含玄机,违反考场规定,交由本官充公了。”真别说,这些勋贵就是财大气粗,这皮子捣饰的一等一的好,其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麝香气,真合他老人家的口味。
两位差役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随后轻手轻脚的将赵秉安放下,两人急匆匆的就往边角跑。娘咧,这官职高的大人就是不同寻常,圣人罩着的考场里头也敢光明正大的捞,真是服了。
赵秉安能说什么呢,他也很无奈啊,千辛万苦过了年处仁,却没想一着不慎栽在了孟薛涛身上。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只好藏起了另两床兽皮,专心搭起了灶台和书桌。
寅时入场,戌时鸣锣。这八个时辰,赵秉安除了整理号房,就是在闭目养神,默默温习四书。
乡试与县试最大的不同在于流程清晰明了,从不擅改。
第一场考试按照惯例,九成九考四书五经,只不过是哪一节哪一段,这就不好说了。四书万章,真想把每个字眼都吃透,不读个七八年是不可能达到的。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易通《论语》,难精《大学》,《中庸》规避,《孟子》少提。这是科场上流传下来的经验,河北这一科士子总体实力不济,主考官若有意放水,便该从《论语》着手才对。
这也只是赵秉安的猜测,反正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四书五经都已经被他刻进脑子里了,就算这位主考官变着法儿考,他也贻然不惧。
今科应试学子一共是一万三百二十六人,门禁一关卡掉了五个代考的,二十二个夹带的,都已经押入了顺天府衙大牢,想来待乡试过后就会流放到北疆去戍边了。
孟薛涛细细扫过年处仁呈上的生员册,直至翻完最后一页才算是点了头,准许开考。
主考官是文濂,圣谕只能由他宣读。孟薛涛先前在考场内提前宣告的只是礼部今年拟下的孔圣祭文,虽然他的官职品阶都比文濂高,但在这考场里面,第一话语权还是这位学政大人的。
圣谕不过百八十字,文濂声情并茂也不过就念了一刻钟。随后考场点鼓起,考试便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