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2 / 2)

害群之马 蓝艾草 3105 字 14天前

他一个不会水的人,上次重伤跳水,居然还能逃得一命,至今思来也要感念皇天厚土,以及……救命恩人柏十七。

他们一行人坐着的是乌家的船,两名伤员被安排在同一间舱房养伤,黄友碧师徒一间,乌融接到黄友碧,恨不得肋生双翼尽快赶回宝应,催促船上的水手加快速度,次日清晨就到达了家门口。

乌家家主重伤昏迷,家中气氛低迷,来往仆从轻手轻脚,连个大气也不敢出,家主夫人早哭的昏了过去,病榻边就留个十六岁的乌静守着,哭的一双眼睛红肿,兄妹俩倒是一样的心性,见到黄友碧先是号哭出声,才把人往床边拖。

赵无咎与俞昂都是伤员,却也无人来按排他们住宿,大家只能坐在前厅等候。

小环依例送了茶点过来,便悄悄退了出去。

柏十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来的路上就问清楚了乌融姓甚名谁,说起来她也听过乌岱此人,只是没有打过交道而已,没想到这位老先生运气不好,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

乌家的茶叶店与县上黄家的官盐店相连,原本也相安无事,可是近两年间官盐价格越来越高,高到普通百姓难以承受,原本也不出奇,至少民间还有四处走动的私盐贩子。

但近来不知为何,私盐贩子忽然之间销声匿迹,逼的百姓们不得不去官盐店买盐,可黄家将盐价一抬再抬,高到离谱的地步,最后惹恼了百姓,也不知道是早早商议好的,还是不约而同聚集在了黄家盐店门前,一帮年轻力壮的后生拎着棍棒来砸店,乌岱正好从自家茶叶店里出来,两家挨的太近,他又穿着富贵,便被不认识他的后生给敲了一棍子,大骂:“无良奸商!”

群情激昂之下,有人敢敲第一棒子,后面的人头脑发热也跟着敲了下去……等到官盐店被砸开门,一群人冲进去抢盐,乌家的掌柜出来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乌岱。

反倒是黄家老爷当日在店中,听到外面吵闹的厉害,便从后门偷偷溜走了,反而无事。

若论本年度最倒霉人物,乌岱首冲其冲,大约能拿个宝应县第一。

“乌家也一团乱,不如咱们去街上另寻住处?进出也方便。”

俞昂首先就想到了探听朝廷消息,更不喜住在乌家,只可惜他如今身无分文,连官印也不知所踪,听到柏十七的提议当即第一个赞同:“少帮主若是想去外面住,请带上我一个。”一把年纪还要蹭住蹭吃,老脸颇有点挂不住:“等我回去之后,必有重谢!”

柏十七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救助过的可不止俞昂一人,当下道:“不必客气。”

赵家兄弟听得柏十七要出去住,自然也要同行,一行人不等乌家人反应过来,俱都出了乌宅,跟着柏十七去寻落脚的地方。

第44章

江苏漕帮在两淮沿岸都设有联络点, 柏十七前脚在外面客栈传过消息,后脚就有下属前来拜见,连宅子都帮她赁好了, 恭恭敬敬请她住进去。

“上次见到少帮主, 还是去年在苏州给帮主拜年的时候, 没想到少帮主有空来宝应。”

柏十七平日瞧着没正形,但对着下属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来宝应办点事儿,怎么我听说宝应前些日子生乱了?”

那漕帮汉子年约三旬,方正紫红的脸膛, 粗手粗脚,扔进人堆里都不打眼, 看起来只是街边寻常的苦力汉子,说起话来倒是有条理:“少帮主消息灵通,前几日黄家的官盐店被砸了, 等到县衙派人来的时候, 里面的官盐早被抢了个干净,至今还未寻到主谋呢。”

赵无咎与俞昂都竖起耳朵听,柏十七倒是问到了点子上:“邓三哥可知道为何近来私盐贩子都不见人影了?”

那汉子姓邓,家中排行行三, 码头上的兄弟都尊一声邓三哥,被柏十七如此称呼, 连道不敢:“少帮主唤我一声邓老三便可,小的哪好跟少帮主称兄道弟。”他笑的敦厚,但眼神里却透着精明, 目光扫过左右,吞吞吐吐道:“这事儿吧……小的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便外传。”

言下之意很明显,赵无咎等人乃是外人,不太适合分享消息。

赵子恒更是不见外:“我与你家少帮主是兄弟,还是赶紧说吧。”

邓三老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柏十七:“无妨,这几位都是至交,况且那是盐帮之事,与咱们漕帮无甚牵扯,邓三哥但说无妨。”

邓老三:“私盐贩子不见踪影,听说是有缘由的,道上都在传,前段时间京里派了名大官儿来清查两淮盐道,多大的官儿不知道,但那倒霉官儿才踏上两淮地界就遭遇了好几波水匪,最后被沉进了河里喂鱼。”

沉进河里喂鱼的倒霉官儿俞昂:“……”

“一个倒霉官儿,沉河就沉河,与私盐又有甚相干?搞的大家都吃不起盐,非要跑去砸官盐店?”柏十七眸中笑意微闪,若有似乎扫过俞昂,愣是从他一脸方正的表情里瞧出了不可思议,还故意说:“俞老爷有何高见?”

俞昂忍无可忍,脸憋成了猪肝色,还是没办法对救命恩人视朝廷法度如无物的行为装聋作哑,还好心向这位法盲普法:“柏少帮主,私盐泛滥于国家税收无益,地方官怎可如此纵容私盐贩子?若是被上面查到确凿证据,是要丢乌纱帽的!”

邓老三听这口气有点不太对,谨慎的住了口,不过他家少帮主很快就堵住了这位俞老爷的嘴,且还显得有点讽刺:“是啊,上面的人只管税收,哪管百姓死活?官盐价高到离谱,百姓吃不起与他们这帮居高堂的官老爷有甚相干?一个个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只管点算税赋收上来的银钞,怎不知点算一番民间百姓的人头数?因缺食盐而患疾的人数?果然银钞才是根本,百姓不过是蝼蚁!”

俞昂半生忠君体国,熟读律法,受理多少特殊的诉讼案件,只差被人送一副“俞青天”的牌匾挂在家中,连皇帝陛下也时常夸奖他,没想到在宝应县却被个半大小子给堵了个哑口无言。

这个半大小子脾气也不甚好,堵完了他还不解气,忽然不客气起来:“老俞,我救了你一命,可不是让你来我家中摆谱的。既然你身无分文,从今天开始便在家里干些杂活,就算身体没养好,除尘抹桌子也干得动吧?”

俞昂额头的青筋不住跳动,头一次怀念台狱里审讯犯人的板子,粗重宽遍,杖头乌黑,那是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身上的血才形成的颜色,极具有威慑力,寻常百姓见到也要腿肚子转筋,恨不得下跪求饶。

可惜柏十七不知道他脑中转的念头,也懒的跟他废话,直接吩咐:“邓三哥,回头分老俞头一块抹布一根鸡毛掸子,重活他干不得,轻省活却可以做做的,我可没有养闲人的银钱。再说哪个穷苦百姓不是苦熬苦挣,没道理俞老爷受了伤就娇嫩了起来,连根鸡毛掸子都提不动。”

赵无咎:“……”

——御史大夫擦桌除尘,十七你可真敢想!

赵子恒津津有味的吃瓜,只要犯在好兄弟柏十七手里的倒霉鬼不是他,一切都好说。

俞昂:“……”

——老夫回去要把“祸从口出”四个字抄一百遍,以示修身养性。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他如今又病又穷,不说吃药钱,出了柏十七的宅子,连饭都要断顿了,居然还好笑的考虑国家税赋,官印都不知所踪,无论留在两淮还是回京,恐怕活都窄,还有什么可争论的?

他成功又变回了哑巴,客厅里立记便安静了。

柏十七示意邓老三继续。

邓老三接着讲:“自那倒霉官儿喂鱼之后,到处都在传消息,说是朝廷恐怕要再派官员来查两淮盐道,沉了一个,总不能来一个沉一双吧?还不如大家都收敛些,等京里来的官儿查完走了,再出来找营生,于是盐道上的兄弟们都撤了。结果官盐店见有利可图,又生生在平日的价格上涨了三成,很多人吃不起盐,家中有老有小,便只能冲去砸官盐店泄愤了。”

柏十七大为惋惜,几欲跌脚:“来晚了没赶上好事儿,不然我也去试试砸店的感觉。”自家铺子舍不得,旁人铺子不能无怨无故砸,难得有个可供大家泄愤的无良高价官盐店,法不责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砸铺子终究还是不太妥当,有事儿还是应该先找官府才对。”赵无咎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官府若是会管宝应县官盐店里的盐价,也不至于酿出打砸抢事件。

通常官府出面不顶用的时候,只能借助大家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