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网站收到了特案组发来的调档通知,同时,安全部也给网站负责人打去了确认电话。不多时,网站技术部门将一份蒙昧时光的注册信息传给特案组邮箱。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蒙昧时光(真名为邓星楠)的常住地是国外,十二岁时就全家移民了,近十几年来,他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四个死者出事的那年,他根本没有过出入境登记。只能说,他亲自作案的可能性为零。
即便如此,情节如此巧合,邓星楠可能也是个知情者。
顾不上时差,赵苏漾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过去,邓星楠的声音听上去还蛮有磁性,问及三年前他写的《绝路直播》,他说,灵感完全来自于一个早已被国内网监部门封掉的论坛,叫“达瓦扎俱乐部”。
达瓦扎是土库曼国的一个小村,附近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其中一个天然气坑被点燃,火焰从未熄灭过,远远看去好似地狱之火在燃烧,因此被人们称为“地狱之门”。
“达瓦扎俱乐部”——“地狱之门俱乐部”,这个论坛里的会员都是一群号称对生活绝望,找寻和研究如何赴死的人,整个论坛气氛压抑邪气,帖子更是找不到一丝正能量,充满着对人生的质疑和生命的漠视,关于某地某人自杀的新闻转发比比皆是,底下是一片羡慕和称赞声,三观极为扭曲。
这些会员想离开世界的起因五花八门,有的让人匪夷所思。比如,打.飞机时被长辈逮个正着、脸上某个痔上长出一根黑毛却被父母警告不能剪掉、偷偷饲养的流浪狗咬了小孩被其父母要求赔钱,觉得很没道理……更多的则是一些常见的挫折和烦恼,比如成绩差、欠债、失恋等等,当然,也有一部分抑郁症。
这个论坛不是独立的,和国外的几个类似论坛保持联系,注册会员还可以通过友情链接去到国外的论坛交流(如果懂得他国语言的话)。邓星楠是偶然从朋友那里得知他所在的国家有这么一个猎奇的网站,从友情链接中又发现了藉国的“达瓦扎俱乐部”,就好奇地进去看。
注册达瓦扎俱乐部需要邀请码,他当时闲着无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一个邀请码。
邓星楠说,俱乐部里自.残直播很受追捧,也最多人展示。当然,也有许多自.杀帖,发帖人号称当日要赴死,并准备好一切,拍照片给大家看,此后再没出现过,不知真死假死。其中几个帖子被管理员加精置顶,出现在论坛首页,供大家学习和膜拜。
这几个帖子就是他小说的原型。和小说中写的一样,几个号称要自杀的人都请来一个见证人,将他们的尸体图片上传,虽不知道是作秀还是真的,大家纷纷留言支持。
在他看来,这群整天嚷嚷着要死的人都不会真的去死,他们只想找一群同类,无病□□,看看谁比自己更惨。在现实中,这些要死要活的人还是照样活着,照样作死,真正赴死之人,恐怕也没心思作秀,爬到十几楼纵身一跃,大千世界就再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论坛被封后,邓星楠再也登陆不上了。几个管理员或许被抓,或许被警告,似乎也没有换个域名继续的意思。本来就没把这个网站当回事的邓星楠渐渐也忘了,直到今日接到了赵苏漾的电话,才知道那几个加精直播帖中的人真的死了。
邓星楠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几个精华帖的发帖人都提到给他们做见证的是“维特”。他当年好奇查过,维特也是注册会员之一,但基本没发过帖子,只有一些留言。论坛里很多id都很矫情,非要和死扯上一点关系,“维特”本是一部日记书信体小说的男主人公,最后以自杀为结局。
“维特。”岑戈重复着这个用户名,“相信死者们也是论坛的会员,而维特就是四个死者隐秘的‘交集’。”
岑振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远航,跟网监联系一下,查一查达瓦扎俱乐部以及‘维特’的来历。”
“好嘞。”倪远航答应着,又说:“昨儿我把他们几个的网络联系人翻了个遍,在柯灵、沈硕明、李贝雨的邮箱里找到一份邮件,里面什么文字没有,就一行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代码,我当时就怀疑是某网站的邀请码。发件人为同一个,账号已经注销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达瓦扎俱乐部管理员。”
几小时后,网监从他们归档的封禁网站中找到了“达瓦扎俱乐部”,被封理由为“传播和散布不良堕落价值观、违背社会道德”。从取证的数十张截图中,特案组发现了邓星楠提到的几个精华帖,里头的几张照片和几个人的id让他们如获至宝。
网监部门的工作人员说,查封论坛时,并没有把这几个帖子同命案联系起来,因为没有人能确定照片中的“自杀身亡”是否只是作秀,但帖子中的内容无疑在鼓励人走自戕绝路,将给社会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四个死者的死状全被拍了下来,倪远航一遍一遍放大并补色,交给岑振。
非专业法医的赵苏漾用肉眼就可以看出来,拍照时,几个人脑门上还没被钉入钢针,头也还没被锯下来。其中,马小山浑身湿透,穿着校服,身体僵直、双手高举呈挣扎状,双目圆瞪;柯灵、沈硕明颈部勒痕很明显,衣物完整,没有撕扯的痕迹;李贝雨唇边、人中处有血迹。
“跟我最初判断的死因没太大出入。”岑振反复看了几遍,独把马小山的照片挑出来,“拍这张照片时,距死亡时间至少三、四个小时,其他三人都是即死即拍。”
“马小山的照片最少,就一张,只有尸体照,没有入水照。其他人……”倪远航整理一下,接着说,“上吊的柯灵、沈硕明各有三张,一张为空绳圈,一张为吊上去时挣扎的样子,一张为被解下来的尸体。李贝雨两张,一为尸体全身照,二为面部特写。李贝雨是他杀,死的时候没拍照也是正常的。”
“马小山还有一点跟其他人不同——”赵苏漾提醒道,“他没有邀请码。”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评论小红包送给 白短圆
☆、61|少年维特的烦恼(4)
“马小山的死确实很奇怪。 ”胡佳勋重重点了点头,“将一个被溺死之人再扔进水里,是为了造成死者是自杀或失足落水而死的假象。但在这些案件中,凶手并不想让人发现尸体,让马小山在水里泡几个小时是多此一举,说不定还会漂到什么地方让人发现。”
所有不寻常之处都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这是岑戈的理论,赵苏漾记得很牢。她看了看岑戈,他一时没打算参与讨论,微皱着眉认真地观察那些截图和照片,现在他恐怕也不再顾及着心高气傲的詹泽琪的面子问题,如果有什么发现,一定会亲口说出来。
果然,在大家陷入一阵久久的沉默后,岑戈抬起头,“顿河的水流速度是每小时4公里,马小山入水死亡后,漂到了下游12-16公里处被捞出。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才出水,并不是谁有意为之。马小山确实是自杀,否则不会把书包扔进垃圾堆,对于一个学生来讲,这表示不再上学。他死了之后,恰好被距离叶桐镇顿河水域12-16公里的‘维特’发现并打捞上来,拍了照片发到论坛上,大受追捧。”
“只是巧合?”岑振难以置信地说。
“如果不是巧合,无法解释为什么书包扔在叶桐镇的垃圾堆而尸体几小时后漂到了下游12-16公里处。人溺死了之后不会马上浮上来,即便维特水性好,一路跟着尸体往下游去,也不确定尸体最后的位置,更何况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岑戈用笔在截图上圈了几个id名,“柯灵、沈硕明、李贝雨在达瓦扎俱乐部的id都对马小山的帖子进行了回复。他们三人的自杀直播用的是各自的id,头像照片、等级、论坛币、个性签名等等俱全,唯有马小山的帖子的发帖人是个‘新手’,连头像都是原始的系统头像,很显然是为了发帖而新注册的,其实发帖人根本不是马小山,而是维特。”
倪远航摸摸下巴,“这么说,马小山的死只是触发后续事件的一个点?”
胡佳勋气愤地说:“这群三观不正的人根本没想过即便维特真的是自杀见证人,也是一种犯罪,只会点赞、叫好!”
倪远航赞同道:“换一个正常点的论坛,网友早报警了。”
赵苏漾试着问:“维特尝到了甜头,激起了内心某种欲.望,就开始了后续的活动?”
岑戈颔首,表示肯定。
倪远航无奈地说:“网站被永久查封,当时的帖子、信息什么的都被删了个精光,我真是无能为力了。否则,我就能查出维特的登陆ip地址。詹老师,你能不能通过仅有的这些截图,推断出维特的一些特征?”
“按照岑戈刚才的分析,‘维特’一定有一艘船,船不大,通常只有他一个人在上面,他的职业也跟水有关。沿着顿河的走向,距离叶桐镇12-16公里的下游处就是我们所在的顿县,这跟我之前推断的一样,他的常住地就在这里。”詹泽琪往下指了指,表情几分冷傲。
倪远航一拍大腿,叫道:“唉,我超级担心他跑路了!”
詹泽琪没有理会倪远航的插话,继续道:“因此,我们要排查的是一个住在顿县、目前35-45岁、学历不高、身体有缺陷、有船和皮卡、会木工、三年前独居、目前可能已婚的男人。”
岑振等了一会儿,见大家都没有异议,说:“就按照小詹说的,通知各侦查所探员展开排查吧。”
赵苏漾觉得,岑戈有所保留。果然,大家各自散去后,他向胡佳勋借了一辆车,跟岑振说了一声,带着一个装着截图彩印的大信封就准备出门。赵苏漾在停车场门口抱着双臂等他,他降下车窗,“一起去?”
“截图中还有好多信息我们都没分析出来,不必急于给范围。再说,排查范围太广泛了,很容易打草惊蛇。”赵苏漾坐在副驾驶,一本正经地说:“维特上传的那些照片大小很奇怪,有的倪远航基本不用处理,就很清晰了,比如马小山、李贝雨的几张照片;有些却得放大并补色、清晰化,比如柯灵、沈硕明打算上吊的绳索特写和他们吊上去时的照片,不知维特是为了强调还是其他原因,那图明显剪切过,有的长有的短,正方形的、长方形的都有。”
岑戈抬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还有马小山的尸体照,周边景物在三年内不可能有太大变化,我们可以沿着顿河寻找尸体被打捞上来的地方,说不定有新发现。破案不是纸上谈兵,坐在屋子里凭几张照片、几句证词就在茫茫人海中精确找出某凶手是侦探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
赵苏漾赞同地点头,“以前我不懂,现在知道破案是个体力活儿。”
说罢,他们对视一眼,岑戈因为要开车,飞快移开目光看着前方,眼中仍有化不开的笑意。破案确实是个体力活,但若身边多了一个她,竟一点也没有疲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