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凝那个小丫头,小小年纪,没有礼貌,第一次见到我,就被我吓哭,以后干脆就叫我‘驼背叔叔’。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十分喜欢她的,若没有这件事,我害谁也不会去害她。只是,很可惜,我浑身的闪光点,她那双狭隘的眼睛竟然和你们这些俗人一样只看到我的驼背!”
岑戈看向付经纶,眼神一片惊怒。
“我只是想知道一向自命不凡的岑振和总是耀武扬威的岑戈在知道亲爱的女儿、妹妹惨死后会是什么样一种有趣的表现,不过……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付经纶满不在乎地说,人命对他而言竟然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小赵,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吗?你活在逆境里,才能锻炼出一颗比其他一帆风顺的人更勇敢的心,我就是这样的人。i want to know,除了我,别人是不是也遭遇过挫折打击或者与逆境搏斗过?我需要‘正能量’。杀人是宋幽烨的兴趣,不是我的,我要的只不过是听那些俗人说一说他们如何再逆境中奋斗,和艰难困苦作斗争。”
“一派胡言。”屈旌忍不住大声说,“你想看的是他们遭遇虐杀的画面!”
“不不不……”付经纶摇摇头,一副学术权威的模样,“这件事应该这么理解——既然他们都没有遭遇过如我一样的困境,那么我就制造出一点困境和痛苦让他们体会一下,这样,他们不就有谈资了吗?事实证明,经过一番‘鞭策’,他们果然对‘痛苦’一词又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讲诉起来也终于惟妙惟肖,令人感同身受。”
说罢,他还环视大家一圈,挑高一道眉,像是在征求意见。
怪不得倪远航还原的视频中,那些被害人都被要求一遍一遍诉说自己被虐待的感受。商鸿朗也不禁插嘴:“你不觉得自己这种扭曲的心理最值得研究吗?”
“我扭曲?”付经纶嘲讽地一笑,“你们难道不是这样吗?遭遇困境时,靠听别人自述悲惨的经历来自我安慰和调节——‘啊,原来还有比我更惨的人’。我恰与你们不同,我要的是一段跟我一样遭遇困境后通过自我的努力摆脱困境的故事,是‘正能量’,只不过那些死去的废物身上都没有这样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眼神徒然凶狠起来,咬牙道:“他们和你们一样,尤其是你,岑戈,哦,还有你,小赵,凭借出色的外表、良好的家庭背景和教育,等等,过得顺风顺水,凭什么?在死前经历一次刻苦铭心的身心折磨,是一笔财富,懂吗?”
“我们不懂。”赵苏漾咬牙道,“所以请付教授去法庭上好好说个明白。”
付经纶望着冷冰冰的手铐,眼中弥漫起些许不甘和落寞。
不知什么时候,手脚并用压制岑戈的人已经陆续卸力。
“等等!“付经纶忽然发现了这一点,抬眼怒视岑戈:“你——你诈我?!”
“你的信徒不可能只有那么几个,既然要迫害我们一家,你不会放过住在精神疗养院的我妈。你利用自己的专业,费尽心思让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将她送进精神疗养院。精神疗养院了有个医生也是你的信徒,他跟孔上前、宋幽烨等人一样,都是你的崇拜者,视你为精神导师,充当你的刽子手。发现你有问题后,我马上联系了那边的探员,现在,我父母都很安全。你早就跟那个医生说过,如果你没能按点回到首都,就让他马上下手‘做掉’我妈。”岑戈早就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商鸿朗从口袋里掏出弹匣,嘿嘿坏笑,敢情岑戈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对于他们的这个举动,付经伦一开始咬牙切齿,进而又很是不屑,嗤笑道:“岑戈你真虚伪!心里恨我恨得要命,何必强忍着不对我下手?”
岑戈没接他的话,而是说:“frollo—— ude frollo,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他一直站在男主角quasimodo的对立面被人评说,一个双重性格,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灵魂肮脏,毒如蛇蝎;另一个独眼,耳聋,驼背,外表丑陋,背负了世间所有不幸,却是善的化身,灵魂的巨人。在众人眼中,你是quasimodo,而实际上你的心却向往着frollo。”
付经纶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皱起眉——“刚才一段话让我以为你是文学系毕业,呵呵!但我必须纠正你,我并不丑陋,所以不是quasimodo,不需要世俗任何同情; frollo也并非那么不堪,存在即是合理,没有恶,哪来的善?!你们总是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评价别人,为什么每个人都非要符合你们的价值观?!”他激动起来,双手鹰爪一样弓起来,虚望着前方,如同发表一段激情澎湃的演讲——
“他们总是认为我的成功是因为‘身残志坚’,浅陋!是谁允许他们对我产生这样的意.淫?!凭什么他们会认为我要取得胜利就一定比普通人困难?no!我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并且知道要走向成功必须付出什么,汗水!忍耐!克制!孤独!这是必然!跟我的脊椎有几毛钱关系?!”
忽然,他的语调平缓起来,全盘托出,“我憎恶他们对我投来的目光,我能读出那些目光——惊奇、嘲笑、不解、同情还有刻意装出来的、令人恶心的‘敬佩’。他们不觉得我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因此把我奉为励志榜样,四人头案中,岑振向你说起我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你们就是爱听我的奋斗史,对我这个驼背的过去如此感兴趣,从而鼓励自己——啊,连那个驼背都能站在那个位置上,我为什么不行?呵呵,我告诉你,你们就是不行,因为人最重要的器官是脑子,不是脊梁骨。这就是大多数人的愚蠢之处。”
说罢,他又深呼吸几口,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别人处在我的成长经历中,不一定能取得我今天的成就,这就是我付经纶比别人优秀的地方。而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经历?这不公平。我如此优秀,不该承受这些,我应该出生在一个富裕的书香门第,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上一流的学校,结交上流社会的人物,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就能比别人得到得多。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受人尊重的老师,但这远远不够,我要教给别人的除了知识,还有阅历,比如——痛苦。人在痛苦中才能涅盘,扭曲的脸,嘶哑的惨叫,血淋淋的皮肉,这段经历,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我付经纶帮他们补上,让他们能完完整整说出一个充满痛苦煎熬情节的好故事给我听。哈,当然,他们一帆风顺的人生还缺乏一样东西——”
“肢体的缺陷。”岑戈替他回答,“所以你指使宋幽烨切下受害人身体最出色的地方,手、耳朵、嘴唇……给他们完整的躯体制造了一些‘不完整’。这种行为不符合宋幽烨的心理状态,一直是他虐杀受害者过程中一个令人不解的地方。原来,这不是他的心理诉求,而是你的。”
赵苏漾算是弄明白了,这个心理极度扭曲的人因为自己曾经身处逆境,就迫切渴望看到别人跟他一样备受煎熬。他要求别人说一段自己的悲惨故事,说不出来或者听得不过瘾就交给宋幽烨进行惨绝人寰、日复一日的虐打,使受害人处在身心的极度痛苦中,通过听他们对自身痛苦的描述来获得心理满足。他极度自卑的同时极度自恋,对自己的童年经历心怀不满和怨恨,形成强烈的反社会心理,只有将他人变得跟自己一样或者比自己还惨,才会感觉心满意足。作为一个研究心理的专家,他肯定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精神病患者,他没能医治自己,反之,疯狂地迫害他人,并不以为耻。
“话说回来,除了那段摩斯密码外,你发现我别的破绽了吗?”付经纶的语气又恢复了轻松平静,像捉迷藏被找到的小伙伴一样询问着。
岑戈沉声,“你的败笔之一,在贴着男公关尸体照片的门前设计让苏漾掉入黑暗迷宫。她要求并案却被拒绝的事除了特案组之外几乎没人知道,我得知她掉入迷宫的经过后猛然意识到,这个局和特案组某个成员脱不了干系。我进一步想到,特案组成员在办案时可以查阅国内所有的案件,因此认得周克和孔上前,并且知道我是周克案、孔上前案的主办人,借此挑拨他们向我实施报复。另外,小凝曾留下过暗示,被你擦掉了。其实,比起旁人,你更在乎自己的驼背,因此,一眼就看出那个看上去像数字7的图案就是弯曲的脊椎,指的正是你。小凝那时已经……”他停顿了好一阵子,才接着说,“已经濒临死亡,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指明凶手的身份。”
“哼,时间仓促,真是百密一疏。我原以为,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毒贩、凶残的通缉犯和听我差遣的孔上前、宋幽烨至少能合力干掉你,谁知天公不作美,本该发生在你身上的悲惨故事没能上演,我没能听你的小女朋友或者你声泪俱下地说说这段悲惨故事,唉!可惜哟可惜!”付经纶撇嘴摇摇头,没有一丝悔过,甚至几分遗憾的样子。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惨痛的往事牢记在心里并无时无刻想跟别人分享!”赵苏漾因为心怀不满和鄙夷,声音格外大,“人是主观动物,别人百般惨,因为自己没亲身经历过,听一万遍都无法感同身受,这就是你总是觉得别人的悲惨故事不如你的原因!没有一帆风顺的人,更没有你说的那种什么‘优秀之人不能受苦’的歪理邪说!真正的聪明是忘记该忘记的,无论是屈辱还是荣耀,人都要走出来,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难怪看不见阳光!自己瞎,还怪别人没给你光明!”
付经纶大笑,浑身都在颤抖,好像听到一段爆笑相声一样,这恐怖的笑声持续了半分钟又夏然而止,“我不要光明,我就要黑暗——岑戈,知道你亲爱的妹妹诉说的是哪一段悲惨故事吗?”
岑戈双眼微微一瞪。
☆、114.巴黎圣母院(6)
“她得过癌症!就要死了!她就要成为一具苍白僵硬的尸体!你们统统配不上型!如果故事进行到这里就结束该多好?可偏偏有多管闲事的人跳出来捐了骨髓,她活了……这是悲惨的故事吗?她是在炫耀!炫耀自己的幸运,炫耀家人的关怀,炫耀命运的眷顾!所以我要告诉她——人,不可能一辈子如此幸运,更不可能从死神手里逃脱两次!”
“你千里迢迢来到陵州,故意放走了她。”听罢,赵苏漾顿悟,握紧双拳回头瞪着付经纶,“你把生的希望又还给她,一路跟踪着,打算在她以为能得救时再让死神突然降临。凡事总有意外,小凝逃跑过程中撞见毒贩交易,你放心不下一路跟随,发现她还未断气就连开几枪将她……”
“well done!”他嬉笑着做个鬼脸,好像抢了同伴棒棒糖的调皮男生,有种令人作呕的滑稽感。
赵苏漾冷汗直流,原来发短信骚扰岑戈和她的就是付经纶!同时她又为岑戈强大的自控力点赞无数次,换做自己,就算手头没有枪也要徒手掐死这个无可救药的变态狂。
付经纶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落寞,“最后我还是输了。岑戈,你还真是个狡猾的演技派,侦查局欠你一座小金人。没办法,小人难防。”
“你他妈才是小人!”商鸿朗怒叱。
岑戈抬手往下压了压,让他冷静。
“因为自己童年悲惨,就见不得小凝生在幸福的家庭中。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和谐的家庭,你难道都要以一一破坏?”赵苏漾咬牙看着付经纶,问:“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身世,到底是真是假?”
付经纶微笑,“你猜?”
“猜个屁!别跟他废话了!”商鸿朗大声说。
“怎么,跟号称测谎仪的岑戈在一起那么久,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么?”付经纶嘲讽道。
赵苏漾皱了皱眉,沉默了。
“看来岑戈不是一个好老师。”付经纶又笑。
“是真话吧。”赵苏漾忽然开口,定定地望着他。
“哦?何以见得?”付经纶很感兴趣地问,“身为特案组的组长,我现在却成为嫌疑人坐在这里,你们所有人难道不认为我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吗?”
赵苏漾深吸一口气,“你的内心深处其实充满着对亲情的渴望,充满对幸福家庭的向往。你妈自杀去世,就是你畸变的开始,你跟所有童年不幸的孩子一样,觉得无所适从。你心里很清楚,你妈非常爱你,不忍你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才会选择带着你一起走。你觉得母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但却悲惨地失去了。你说你感觉不到正常人的情感,不,我不那样认为,正常的情感一直被你压抑在心底,所以你毫无保留地对我说出自己的身世。这段身世,我相信你一定原原本本也对孔上前、周克和宋幽烨说过。你是个超级大骗子,但你比我们都明白,没有什么比真话更撼动人心,因此我听完你口述的身世,跟你一起哭泣。我问你,如果你爸不是胡乱打人的酒鬼,你妈也没选择离世,你还会如此愤恨别人的幸福吗?”
“小赵,你是在研究我的心理吗?”付经纶不为所动,笑着问。
赵苏漾提高音量,“你藏着一把枪,随时可以杀人,选择迫害岑戈的妈妈,而不是岑教授,就是最好的证明!母爱,你最最缺的就是这个,所以你见不得岑戈的妈妈走出悲伤,也见不得岑凝去世后,岑戈还能得到母爱。因此你把岑妈妈逼得精神出问题,见到岑戈就失常,让他有家难回!我再问你一遍!如果你妈妈没自杀!一直忍辱负重守在你身边,陪你长大,你会不会成为现在这个付经纶!你说!”
“不要用这么低俗的思想揣摩我,你们永远不会懂我,所以,不要做无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