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怀孕了。
先不说章拓听见这个消息是如何得又惊又喜又怒,抛下了巡视到一半的京畿就杀回来了,就连柳雁自己也很是不可思议。
她曾经问过有识之士,自己身上的鬼气浓重,对她而言倒没有什么影响,但大概在子嗣方面有碍。这么多年她也没揣上一个两个,也就默认自己不会有孩子了。
人到中年,三十五岁,突然中奖。
章国皇帝为了这个消息大赦天下,似乎还准备在皇后生产、皇嗣满月的时候再来那么一两波。
“从现在开始,不宜饮酒,不宜疾行,不宜动武……”白花花胡子一大把的御医都退休了,还被皇帝从家里用銮驾请了出来。帝后都乌眼鸡似的紧张地盯着老御医,偏生两个人半生练武,身上杀气重,直把老人家看得冷汗津津才罢休。
柳雁本来是最不耐烦一串“不宜”的,但她一时莫名其妙,一时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捂住肚子然后听着御医的话,全然没有理解话中的意思,那些话语却还是停留在了她脑子里。
她没反应过来没关系,章拓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趁着柳雁恍惚的那段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把柳雁身边箍得跟铁桶一般。
柳雁揪了揪章拓的袖子:“咱们这是要当爹娘了?”
章拓哭笑不得:“不然呢?”
柳雁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拍脑袋:“那将来让孩子练枪法还是刀法——我不管,这孩子是要继承我衣钵的!”
章拓:“……你先躺下,把腰上的匕首给我脱了!”
柳雁四五个月的时候,无聊到躺在榻上打哈欠。
胎像很稳,但她“年纪大了”,这不准做那不准做,只能赏景。后花园也就那么点子地方大,景致还都差不多,让人烦闷。
“娘娘可以试着给小皇子绣些肚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举止得体的命妇们这样建议道。她们都比柳雁有经验,是特意被请来看顾她的衣食住行的。
柳雁:“……还是算了吧。”
让她拿绣花针,她宁愿拿着剑被简薇血虐一场!
“皇后娘娘心情不佳,对皇嗣也不好。不知娘娘族中是否还有些亲眷,或是同乡的兄弟姐妹,都可以召开一叙,缓解缓解您的心情。”又有一个命妇提道。
柳雁:“……”
她没爹没娘,乡里战乱,死的死逃的逃,哪来什么亲眷。
这时闻沁却将今日份的安胎药端来了:“娘娘,有个自称是您族妹的女子求见,现在就在宫外等候传召呢。”
柳雁一挑眉:“她叫什么?”
“柳霏。”柳雁心里一咯噔,只听见闻沁接着说,“她自称柳霏,是个神仙似的娘子呢。”
柳雁柳霏,是她和简薇一起时用过的姐妹化名。
柳雁一边吩咐着快请,一边摸着肚子暗笑:还说什么不再来往呢,还不是上门来了。
简薇就这么做了章国皇帝的小姨子。如花似玉,低头一笑的风情能折国都里半城牡丹的雍容。
而简薇当然也不只是来看热闹。她是来一起想办法,制止不受柳雁控制的鬼气侵蚀胎儿。
然而她们最后发现大家都想多了。这孩子的体质和柳雁差不多,天生沐浴在鬼气里却如鱼得水,健康活泼。
孩子五岁简薇来见过,十岁那年她也远远地瞥过一眼,趁人不备近前摸了一把章离的脸。章离养到十岁没病没灾,将来的路也就好走了。
小皇子的十岁生辰,举国欢庆。
冲天的火树银花在各处燃起,国强民富,四海升平。
当然没有人会去在意皇帝几年前神出鬼没的小姨子如今去了哪里。
而简薇不过是去城郊最好的酒庄里买了几坛酒,和柳雁一起坐在屋檐上,看京城里明灯千仗,如从天空中蜿蜒而下的星河,只喝酒,偶尔说那么两句话,更多时候是相对无言。
柳雁想,这大概是简薇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柳雁:“你最近有没有喜欢上什么男人?实在不行,拿萧远凑合凑合嘛,我看他不会介意的。”
简薇:“得了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柳雁:“嘿,我记得你这句话了,将来可别后悔。”
耳边哔哩啪啦的炮仗又响了一轮。简薇喝了酒,可惜现在这种酒根本喝不醉她。
原本惬意的心情在晚风里渐渐消融,她侧头看了柳雁一眼,对方仍是英挺里带着明艳的面容,只是眼角不免生出了几丝细纹,看去和当年终究是不一样了。
而简薇已臻至金丹。外表看起来和当年没有多大区别。
这就是修仙者和凡人交朋友的结果——往往友情都随着一方的极速衰老而渐渐流逝,最终如年少时手中握着的空了的豆荚一样,抓住了什么又仿佛失去了什么。
简薇突然觉得心被无端地刺了一下。
到头来她还是得苦笑着说,看不透,看不透。
简薇:“阿雁。”
柳雁:“嗯?”
简薇:“你后悔吗,不跟我一块儿修仙,你明明是个好苗子的。”
柳雁能聚鬼气,自然也有灵根。
柳雁一笑:“我当是什么事情呢。我当初是打算等玩儿够了就跟着你修修仙。你说的嘛,三十岁修仙也不算晚,我能赶在寿终正寝之前筑基,那就又有新的机会了……但是没办法,谁让我先遇见了章拓呢。”
他一个皇帝,当然是不能抛下臣民把自己关进山头修仙的。
“况且。”柳雁指了指庭院里玩儿疯了的章离,“看看,这团子——我要是修仙了,哪里来这么个有趣的大宝贝,到时候你得多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