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还是头一回去,她让小顺子跑得最多的是弘文馆,让弘文馆里的博士抄奏疏政令给她看,正元十年的政令才将将看了一小半,还不及去琅嬛中探宝。
姜碧微是头一回见着大业京城如何繁华,她进城门口的时候掀了一角绸帘,长街两边的民人队开衣饰不同,同蜀地也无分别,蜀地易守难攻,得天独厚,靠山吃山,出茶出丝还有盐矿,父亲治下税课又轻,百姓自来富裕,街市之中常见穿绸戴金者。
见到熟悉街景,心中难免感叹,也跟着多看两眼蜀地没有的,卫善问她,她便道:“我们那儿是山地,地势高低不平,出门都坐竹桥,挑担的比推车的要多。”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已经到了琅嬛书库前,卫善先跳下车去,抬头去看,高墙修得跟宫墙差不多高,乌瓦白墙,护城河还到书库前绕得一绕,长道上十步就有一口黄铜大缸,里头盛满了水,防着书库失火取水不便。
书库像个巨大的瓮,顶窄下宽,造成圆型,连底下都挖着水道,用青砖砌出来,还按了兽头,卫善曾经来过,倒不惊讶,反是姜碧微,四处环顾,见竹刻卷轴成堆叠放,又有丝绢织物藏在匣中,灰皮黑字的书册更多,呢封的,板封的,一整个柜子里藏的都是珍本善本。
这些东西已经有人打理过,可整个书库藏书太多,也荒废得太久,理到现在也才理出几只大柜,里头残破的要修补,缺字漏字也要一一比重新誊写,来来往往都是小书吏,身穿玄衣头戴官帽。
卫善知道碧微必然喜欢这些,侧脸看她却是眼泛泪光,一时怔住,往来的书吏也不敢看抬头看她们,卫善正不知所措,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善儿怎么来了?”
卫善抬头一望,细抽一口气,她昨儿才想好了不叫秦昭和碧微两个见面,没成想会在此间碰上,秦昭穿着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头上束着一只玉冠,长身玉立,相貌俊雅,手上捧了两卷书,施施然走到卫善跟前:“善儿也是来找书的?”
听说她最近好学起来,连跟袁妙之也能谈上几句,秦昭想起她小时候一看书便犯困,小身子抱着大书卷头一点一点将睡未睡的模样来,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要找什么?我来替你找。”
卫善是想来找找《业州志》的,最好能看看地图,也不知道琅嬛书库里有没有藏业州的地图,她口里答应着,眼睛却去看碧微,此时方才想到,单论长相,秦昭比秦显要俊得多了。
她心中大急,往前一步,秦昭的目光却在姜碧微身上打了个转,冲她点点头:“这位想必是姜家姑娘了。”看她头上银簪白花似在孝期,想一想也只有姜远的女儿了,秦昭倒读过几本姜远写的书,他自称王,不曾攻城掠地,反而著书立说,论起帝王应当以术治国还是以仁治国,那一篇文写得极妙,秦昭颇有感触,是以不忘。
姜碧微来时戴了帏帽,进了书库便摘下来,她看过街上妇人女子,不论贫富都少有遮脸的,知道此地民风不同,略一侧身,虽不知对方是谁,可跟卫善这样亲昵,想必是她口里说的那几位哥哥,只不知道是不是姓卫的。
两人相互问候,卫善只得眼巴巴看着,眼睛里便流露出点别的神气,一时看看姜碧微,一时又看看秦昭,咬住唇角,心中大悔,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他。
书库之中又有石室,开了石窗,点起蜡烛,是书吏们誊写书册的地方,因着秦昭来了,专空出一间给他用,卫善一看坐上设着圆褥,屋里还有个烧茶的小炉子,就知道秦昭是常在此处的。
她最怕两人见面,两人已经见了面,又怕二人投机,不意二人果然投机,秦昭书案上摊开的书册,碧微一眼扫过便是已经通读的模样,卫善绞着裙上挂的荷包,觉得实在对不起太子哥哥,不知如何是好。
碧微问明白能带书回去,便想挑几本带回去给弟弟看,生怕弟弟的功课荒废了,跟着秦昰学的还是开蒙那些东西,自己能力有限,虽不能讲透,也总比学那些旧文要强。
卫善见她出去了,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对着秦昭想问又问不出口。秦昭取了个小杯,用滚水替她烫过一回,替她倒一杯茶:“你怎么不坐?要不要吃点心?我叫王七到馔香楼买一盒来。”
卫善终于开口,她盯住秦昭:“你,你觉得姜家姐姐生得好看吗?”
总不能直问他看没看上姜碧微,虽则此时碧微跟太子哥哥两人还未相知,可往后却是一对爱侣,上辈子一个早亡一个凄楚,已经够苦了,这辈子可再不能出这样的差错。
把秦昭问得一怔,他张张口,眼看卫善皱眉望着自己,嘴角都卷起来,很是关切的模样,心里有点明白,小姑娘长大了,竟然也懂得比美了。
秦昭心中好笑,却忍住笑意,看她翘起来的鼻尖,伸手刮了一下,摸摸她的头:“我们善儿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