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落葬的只有卫敬禹画的一幅画,乱里什么也没收拾,她只紧紧握着这幅画卷逃了出来,是以留下的也只有这样东西,那幅画卷长年陪伴她在棺中。
卫善生得极肖曲氏,小时候眼睛滚圆,越是大了,眼梢挑起,睫毛又浓又密,越看越是一双猫眼,粉面小口,这两年卫敬容看她,偶尔也会想起嫂嫂来。
卫善伏在蒲团上,两边琉璃座灯点着酥合香油,佛塔寺的和尚轮着念经,感念卫敬禹死守业州不退,保得一方百姓。
卫善在母亲灵前跪了许久,心里有无数话要说,卫修干脆让人退到佛殿外,殿宇里处处都是檀香轻烟,日光投进窗棱格扇,在地上打出一块一块斑驳树影。
棺木沁了土色,卫善睁眼看着,圆眼睛里含着一点泪光,她听哥哥说过母亲是极爱她的,不肯叫丫头侍女抱她,哪到儿贴身贴肉,要是母亲知道她上辈子过得这么苦,泉下有知该有多难受。
卫善双手合什举到胸前,心里的无数话,都化成了一句,上辈子爱不得恨不得,有仇未报有恩未酬,这辈子要把上辈子没活的,都活够,没干的都补回来。
卫善郑重发愿,心里刚刚祝祷,轻风便指过裙摆,吹得彩帆轻动,琉璃灯中火星一爆,“噼啪”一声,就在卫善眼前炸开。
卫善拜过三拜,撑着手立起来,走到殿外,卫平见小妹满面是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跟娘说了什么?”
“娘答应我了。”卫善笑盈盈的,圆眼儿一眯,她才刚一笑,魏人杰便呆站着看,卫平先也跟着笑一声,余光瞥见魏人杰这个呆样子,扫一眼卫修,卫修又是一张莫可言说的脸。
这么个呆子,说他开窍罢,也知道送娃娃了,可说他不开窍罢,他又光知道守在小妹车窗前,连着几天一见着小妹就不会说话,别个不会说话,是一个字也不吐,他倒反着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几天惹得小妹见着他就皱眉毛,就这么个性子,怕是这辈子都讨不着老婆了。
卫平一眼既明,打量打量魏人杰,错开一步挡住卫善:“你在宫里气闷得很,寻常又不能出来,在业州却没这些规矩,女儿家多有出门的,你要走要逛都成。”
业州城就没有女孩儿不能出门的规矩,战时女人也当半个男人用,种地收稻补甲衣,是以风民悍勇,本来民人女子也一样为着家计奔忙,渐成风气就连那些富户人家的女儿也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自青州起,越是北上越是如此,卫善倒不觉得古怪,倒很高兴出门不必再戴帏帽了,她想去看看卫王庙,再看看自己家的田庄,也不知道卫管事把事儿办妥了没有。
卫善还想替父母诵经祝祷,就住在庙中,素服念经,以全孝心,可也得先回去一趟,听听卫管事的禀报,才刚在车中换了衣裳,未进家门先进寺庙,等到回家才知道卫家在业州的宅子也已经极广阔了。
卫管事早早回来收拾过屋宇,卫善的屋子在正当中,就是卫敬禹旧时住的那一间,屋子宽敞,家具古朴,还是因着卫善要来,添了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卫管事算着日子卫善就要到了,院中石树花草都料理得当,还添了几个丫头,预备下接风宴,接风宴上最好的消息便是清点了卫家的田地佃户,几家几口又几个壮丁,都记在册上,又放出风去要收这些年没下的田租,只等卫善来了,降恩下去。
卫善还不及听卫管事回报,吴三便让丫头送了一个锦盒进来,上面的签儿是秦昭的,卫善不意这么快就能有回信,把锦盒盖儿一开,就见里头衬着软绸,摆着一面贴钿罗嵌红宝的镜子,上面还一对儿描金大雁。
卫善拿出来一瞧,正能捧在手上,二哥总爱送些小玩意儿,一面镜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古怪的,跟着就见底下还有一封信。
她写信问的时候不怕,拆信更不怕了,心里有份笃定二哥不会拒了她,拆开看时果真如此,可眼睛扫到“君子一诺”和约定两年时,又觉得根本没拿她的话当真。
虽没当真,竟也肯等她两年,卫善手指头摩挲着镜背上的红宝白贝和那只两只□□大雁,既不信她,就定下契约,按了手印总不能再不把她的话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