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朱烨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倏然睁大,几米外,何昊高大的身躯被分为两半,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摔在地上,头颅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他脚下。
朱烨张着嘴,完全发不出声音,充血的眼睛骇然盯着脚下的人头。
天光微亮,暗淡的晨光透过薄雾洒在石滩上,何昊曾经健康英挺的面孔早已失去血色,整个头颅都像被什么可怕手法炮制过一样,呈现一种呆滞僵硬的模样,脖颈处的伤口平整而干净,仿佛被极其锋利的刀子快速切下,没有血肉,没有骨茬,干净如同标本。
“何……”朱烨胸口憋闷的厉害,他见过不少死人,但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死法,显然何昊早就遭到了某种邪恶的迫害,之前不说话、身上传来腐臭的气味,都是因此而来。
朱烨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呼吸困难,嘴唇颤抖,他勉强跪下去,伸手去抹何昊的眼皮,手指还没触到,就被一股大力掀翻,一个后背摔倒在石滩上。
昧姝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肩头插着一把木质短剑,不时有丝丝血迹从伤口处冒出来,显然被伤的不轻。
她扭动蛇尾,慢慢向朱烨走来,每走一步,都像含着刻骨的仇恨。
朱烨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逃跑,只静静看着天空。也许是因为昧姝受伤的缘故,岛上的雾气变得很薄,朝阳将升未升,淡淡的霞光刺穿薄雾,照在海面上,形成粼粼波光。
如果死亡无法避免,那就只能坦然面对。
耳边传来昧姝蠕动的沙沙声,朱烨不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一个怪物,别过脸,看着远处的海面,海平面上有一道很亮的光,那是朝阳即将升起的地方。
那道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忽然猛的一跳,跃出一个白色的光团。
朱烨瞳孔猛的收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地一个翻滚。“啪”一声巨响,昧姝的蛇尾抽在他耳边的地上,激起一片碎石。
与此同时,那白色的光团踏浪而来,仿佛只一瞬间就接近了石岸,挺身一跃,扑到了朱烨身前。
“唬!”巨大的白狐站在昧姝与朱烨之间,肩部高耸,獠牙在朝阳下闪闪发光,鼻端喷出的白汽充满愤怒的血腥气。
“呵呵……”昧姝口中发出轻笑,纤长的左手握住插在右肩的木剑,一寸一寸将它抽了出来,粘稠的血液从丑陋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紫眸只死死盯着挡在面前的白狐。
“当啷”一声,何昊的木剑被丢在远处的石滩上,昧姝扬起骄傲的头颅,紫眸半垂,单手握住肩部伤处,少顷撤开,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
“吼!”墨斛不等她完全恢复,已然纵身扑上,尖利的獠牙恶狠狠往她脖颈咬去。昧姝敏捷地往后一撤,想消掉他的冲劲,却不防他在半空中一个伸展,到底被咬在了肩头,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紫色的浓雾再次涌动,渐渐将两个人扑斗的身影重重包裹,朱烨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斛消失在了浓雾里。
“哇唬!”一声稚嫩的吼声,另一个白影从海平面上飞奔而来,红耳小白狐一个猛子扑到了朱烨身前,湿淋淋的小毛爪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焦急道:“爹!爹!”
儿子!朱烨又惊又喜,但浑身的力气都已耗尽,实在无法站起来,只能勉强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弱声道:“乖。”
“呜呜……”小葵花看着他青白的面孔,血渍染透的衣服,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一边哭一边用额头顶他,试图把他扶起来,但朱烨的身体对他来说太大也太重了,他根本负担不起。
“去、去帮你爸。”朱烨知道昧姝的修为比墨斛高得多,担心他受伤,用手指推了推小葵花,“我没事,我在这等你们,去、去帮他。”
“不用哒,剑人蜀黍马上就到了,好多剑人哒。”小葵花顶不起来他,索性趴在他身边给他取暖,道,“而且还有爷爷哩,爷爷很逆害的哟。”
“爷爷?!”朱烨惊悚了,“你爷爷也来了?”不对啊没听见游艇和船的声音啊,砂爷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咱家的爷爷啦,是白谛爷爷。”小葵花顶起他的手,脑门在他手心蹭来蹭去求爱抚,“本来爸爸让我叫他奶奶的,他发火啦,把桌子都掀了,所以我就改口叫爷爷了。”
“……”朱烨隐约觉得可能还有什么坑爹的事墨斛没告诉自己。
“不过他也不高兴我叫他爷爷。”小葵花继续求爱抚,“可是桌子已经被他掀掉了,再想掀也没有啦,而且爷爷——咱家爷爷——很不高兴,跟他说咱家家具都很贵,他就不好再掀啦。”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远处传来“轰隆隆”几声巨响,是墨斛和昧姝在斗法,双方法阵冲击,爆出一团团紫色和白色混杂的烟雾,还有金色的霹雳隐约在其中交织,杀机重重。
不时有碎石崩塌,被风带起来,散落在四周,小葵花想要保护朱烨,又拖不动他,便在他周围歪歪扭扭画了一个谁也认不出的法阵,勉强撑起了一个单薄的结界,正好挡住碎石和大风。
朱烨躺在儿子组成的保护网里,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跟自己诉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之前三天两夜的焦急等待都化作云烟消散无踪,虽然人还躺在冰冷的石滩上,心里却平静和煦。
“轰——”又是一拨巨大的冲击,震得海水都荡漾起来,墨斛白色的身影倏然从紫雾中冲跃出,身上已然多了几道灰黑色的焦痕。昧姝长发飞散,状如厉鬼,气势汹汹直追而来,刚要再次发起攻击,半空中忽然响起几声利剑破空的“嗖嗖”声。
七道白光划过长空,依次落在他们四周,错落有致地围成一圈,接着,海面上传来一声犹如龙吟的长啸,一个修长的人影踏波而来,不见如何动作,已经站在了高处的石崖上。
昧姝脸色大变,蛇尾连连扭动,带起一团浓密的紫雾,接着,紫雾之中便传来了她高亢凄厉的歌声。
朱烨耳膜“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98
98、 ...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还有新鲜水果酸甜的气味,手背上暖暖的,好像盖着一个绒绒的小球。
朱烨睁开眼,被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刺得一阵眩晕,闭目少顷,再睁开,慢慢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他已经回到了家里,身下不再是粗粝的石滩,而是柔软的床单,一个毛茸茸的白毛团卧在他手边,前爪压在他手背上,正睡得香甜。
朱烨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小狐狸尖尖的红耳朵摆了一下,睁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爹!你醒了爹!”
“嗯。”朱烨嗓子干哑,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眨眨眼睛。小葵花欢呼一声,跳下床就跑,跑了一半又折回来,蹿到床头舔了舔他的脸:“爹,早安吻!”
朱烨失笑,小家伙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在外面叽叽喳喳地叫:“爸!爷爷!奶奶!我爹醒啦!”
小客厅里传来掀桌的声音。
很快墨斛跑了进来,他脸色不大好,右颊和脖颈上有几道明显的灼伤,像是被烧红的铁条烫过一样,不过朱烨知道普通的烙铁是伤不了他的,这一定是昧姝给他留下的印记。
“喝点水。”墨斛第一件事是给他喂水,用小汤匙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絮絮道,“你昏迷两天了,家庭医生给你处理了伤口,补充了能量,还打了一些消炎药。他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本来身体弱,这次恐怕要好好养一养,短期内不能工作了。”
朱烨喝了点水,感觉嗓子好受了点,墨斛放下水杯,又道:“好在爸爸恢复得很好,已经开始理事了,公司那边有他,你不用担心。”
朱烨点头,示意他弯腰,抬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伤疤,问:“还有哪伤着了?”
“没、没哪儿,嗐,都是小伤,不要紧。”墨斛鲜见他如此温柔关心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顿了顿,脸上现出愧疚的神色,轻轻拉起他的手,双手合十握在掌心,低声道:“对不起。”
朱烨一哂,没有说话。诚然,这次的事是墨斛连累了他,要不是这厮上一世在须怡界闹出这么多乱子,招惹了昧姝,他就不用受这么多罪,差点连命都送在不知名名的小岛上。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墨斛阴差阳错来到人间界,朱砺的阴谋很可能永远都没人发现,他和砂爷的命迟早也要送在amanda手上。
这世上的事情,祸福相依,谁又能说清楚是谁害了谁,是谁救了谁,又是谁欠了谁?
墨斛见他不责怪自己,更加内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哑着嗓子道:“阿烨,对不起,我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那么多麻烦……可是我是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