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褚韶华人生中最灰暗的岁月。
前年, 陈大顺猝不及防离逝, 褚韶华认为丈夫早逝已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坎坷。可相对于女儿被偷……
知道那种感觉吗?
丈夫再亲近、夫妻再恩爱,褚韶华始终认为, 她与丈夫是两个人。丈夫的离逝,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人的离去,她自是伤痛非常。可是, 母女的血脉, 母亲与子女的感情,是与天底下所有感情最不一样的,因为, 子女诞生于母体, 那种血脉之间的最天然最本能的联系与亲近, 令褚韶华当时就直接叫着王家兄弟找到了陈家村。
不论好说歹说,提什么样的条件, 陈太太是死活不肯撒手萱姐儿。
很多时候, 道理与道德往往是软弱无力的。
褚韶华花钱请了县里警察所的警察过来,陈太太拿着剪刀对着脖子, 敢抢孩子,她立刻就捅死自己。褚韶华略一和缓, 她立刻跪地朝褚韶华磕头,求褚韶华给陈家留条血脉。种种情境,难以形容。
如果褚韶华是个软弱的性子, 如果褚韶华是个不要脸的性子, 她也可以跪下与陈太太对磕, 褚韶华偏生这辈子也做不出对人下跪的事。
甭管褚韶华用什么办法,陈太太豁得出命去。褚韶华不是豁不出性命,可她若一刀把陈太太捅死,以后闺女怎么办?
陈三婶更是每天过去找王大嫂子说好话,说陈太太的难处,陈大顺膝下就这一个闺女,陈二顺成亲好几年没孩子,外头搞姘头也没有,家里就萱姐儿这一条根了,就是个丫头,咱们也舍不得啊。以后褚韶华在县里,想孩子随时过来看就是,他们再不会拦着不叫看的。
这事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月,不论陈家人还是王家人,还是褚韶华,都憔悴疲惫至极。褚韶华突然说,“县里的生意已经都处理干净了,我以后也不会留在县里。”
陈三婶吓一跳,“那去哪儿?”
褚韶华瘦削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冷如冰霜,她道,“我去上海。如果我有命,会回来接萱姐儿。如果我不回来,就是已死在外头,你们可以放心的留着她了。”
对上褚韶华的眼睛,陈三婶不觉心惊肉跳。褚韶华冷冷道,“我走之前,萱姐儿的事,必要说个明白。明天就在三婶家,族中管事的都过来,我请县里段所长、我娘家兄弟、萱姐儿的太婆婆,他们都会过来。你们既要萱姐儿留下,许多话咱们得说清楚!过有,陈二顺也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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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家族里管事的早早到了,褚韶华请的人也都到了,还有邵东家也与段所长一起过来。魏老太太上了年岁,坐在暖烘烘的炕头儿。王家兄弟个个高壮,坐下头板凳上。陈家族里各院管事,团团围坐,陈三叔原还想寒暄几句,褚韶华面色冷淡,直接道,“段所长是县警察所的所长,邵东家是县里乡贤会的会长,老太太是我的亲家婶子,也是我们萱姐儿以后的太婆婆,还有我三位表哥,都在了。三叔,我看各院儿管事的都来齐了,太太、二顺、二顺媳妇你们也都在,有话,我就直说。”
“我是想带萱姐儿走的,你们死活不让,这些天的事,你们都清楚,我也清楚。你们要留下她,我也就这么一个闺女,我明天就去上海,今天过来,把萱姐儿的事说清楚。”褚韶华从手边儿抱起一个红漆木匣,放到桌子上,打开来,里面光灿灿的皆是闪着银光的现大洋。段所长邵东家尚没啥,魏老太太也老神在在,王家三兄弟因早知这里头的东西,也皆淡定。陈家族里各管事的不禁窃窃,陈三叔问,“大顺家的,你这是?”
“这是一年来裁缝铺赚的钱,一共是一百三十块现大洋。都在这里。”褚韶华道,“当初开裁缝铺,我说过,这裁缝铺五成的利是给太太的,剩下的,我与二顺媳妇对半分。现在,我分文不取,都留下。”
之后,褚韶华又盒出个靓蓝的包袱,里头打开来,是两套银项圈银手脚镯,还有两套是金项圈金手脚镯,另有几十块现大洋。褚韶华道,“萱姐儿身上带着副银子,这里是两付银的,两付金的,大洋有五十块,是我这些年与大顺哥的私房,也尽留给萱姐儿。”
“还有我嫁过来,嫁妆单子还在。当初置这些嫁妆也有十两银子。我也留给萱姐儿。”褚韶华哽咽,“我嫁进陈家这几年,自觉对得起陈家上下。”
“如今,我就要走了。这些钱,不要说养大一个丫头,就是养大十个也够了。”褚韶华问,“三叔,你是陈家主事的,你说呢?”
陈三叔叹,“我知道你不放心萱姐儿,你放心,大顺就这一条根,你婆婆,咱们族里,都会好生待她的。”
“三叔这话,我听到了,我会记得。”褚韶华道,“当初,太太跟我说,只要萱姐儿留下,您什么都不要,对不对?”
陈太太这些天哭狠了,嗓子一直是哑的,她点头,“对,我就要我萱姐儿。”
“好,那我要立契。这些钱,这些东西,都要写到契书上。萱姐儿的亲事是早定了的,我们萱姐儿的太婆婆在这里,到萱姐儿出嫁那天,她要平平安安的,这些钱,我不计较,悉归太太。若太太百年,您愿意给谁就给谁,就是给信畜生,我也不管。如果萱姐儿中间有个好歹,这些钱,陈家要还我!如果太太你介时不在了,就是二顺你的债,如果二顺死了,就是三叔你的债!”褚韶华冷声道,“我要在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