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恩禾也静静地看着他。
宋越川眼睫微敛,若无其事地回头,唇角的笑意却悄悄蔓延开。
他伸手揉了揉身旁那个个头最高的小男孩,懒洋洋的语调带着微不可察的愉悦:“看好了。”
语落,他将手中的飞镖对准靶心,手腕轻晃了两下。
“啪”的一声,飞镖正中靶心。
飞镖盘上的四支飞镖全都汇集在靶心,快要将最中心的位置填满。
飞镖正中靶心的那一刻,周围的孩子激动地跳起
来欢呼,脸上的雀跃比自己投中还开心,抓着男人的西服裤说想学。
这样的画面难得一见,竟毫无违和感。
恩禾依旧面不改色,冷着脸看过去,心里轻嗤,这人是不是在故意耍帅。
很快耳边传来小护士冒粉红泡泡的声音。
“哇,这人投镖的姿势也太帅了吧,而且很准!”
“你们不觉得他很眼熟吗?好像上过热搜诶。”
“当然知道啊,现在应该是丰英投资的ceo吧?”
几个小护语气激动地小声讨论,恩禾静静听着,一直没搭腔,随即将手上的医药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刚才的预感没错,那辆车的确是宋越川的。
不知又是巧合还是人为。
身旁一个半大点的小孩抓着宋越川的裤角,撒娇似的轻轻拽了一下,奶声奶气道:“叔叔,我也想玩。”
宋越川弯腰俯身,半蹲下来,视线与小男孩平齐,勾着唇轻笑,喉间溢出的声音慵懒含笑:“想玩可以,但叫叔叔可不行。”
他顿了顿,狭长的幽深的眼眸笑意浅淡:“得叫哥哥。”
恩禾就站在他不远处,听见这话无语地只想翻白眼。
这家伙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厚脸皮。
果然,小朋友眨巴着眼,咧着嘴角笑,声音甜甜的喊人:“哥哥。”
恩禾:“......”
接着,宋越川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将小孩抱进怀里,将一支飞镖递给他,低沉温朗的声音竟难得显露出几分温柔。
“拿好这个,然后视线对准靶心,像这样。”
宋越川抱着小孩,很有耐心,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小朋友肉嘟嘟的小手,一起抓着那支飞镖。
他薄唇轻启,低声数着1、2、3。
当数到三,两人手中的飞镖“嗖”的一声直接飞出去,堪堪擦着最边缘的线,落入靶心。
“哇!我也投进去啦!”
小朋友激动地直拍手,宋越川勾唇笑了笑,随即松手,将人放到地上。
恩禾抬眸看了那人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对小孩居然这么有耐心?
周围的孩子喧闹声一片,吵着闹着也要玩,周院长哄劝了几句,大家只好乖乖排队,等体检完再玩。
宋越川慢条斯理地起身,抬头时,视线不偏不倚地撞进那乌黑澄澈的眼眸里。
注意到恩禾在偷看他,宋越川墨色的长眉微挑,深邃的眼底划过抹得逞的笑意。
恩禾扯着嘴角,回他一个微笑,云淡风轻又有点轻蔑,也就哄哄小孩罢了。
女孩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和血压仪。
身旁走过来一个人,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恩禾手里的血糖仪。
恩禾微垂着脑袋,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眼底的情绪,丝毫没搭理他,将箱子里的仪器全都拿出来。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要是想玩,叫我声哥哥也行。”
男人脊背微弓,修长有力的长臂撑着桌面,唇齿间呼出的温热唇息,一点一点萦绕在她耳畔。
恩禾动作一顿,下意识眉心微蹙,随即指尖抵住男人的肩膀将人不露痕迹地推远,目光凉凉的睨着他,粉唇微张,语气也冷下来:“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宋越川垂眸,眸光缓慢地划过女孩清丽精致的眉眼,刻意不去注意她眼底的疏离和寡淡,不假思索道:“只对你一个人厚脸皮。”
从她回来开始,宋越川都数不清,自己厚脸皮了多少回。
慢慢的,居然成了习惯。
恩禾继续手头的工作,鼻间冷哼了声,不露痕迹地瞪他一眼,再也不想说话了。
小朋友们排排队测体重,量身高,恩禾在一旁拿着表格登记。
宋越川则站在她旁边,哪也不去。
反正她都说他厚脸皮了,不干点什么,都有点对不起这称呼。
慢慢的,就变成了宋越川帮小朋友报名字,报学号,恩禾好几次眼神颇具警告意味地睨他一眼,宋越川就跟没看见似的,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女孩微垂着脑袋,长而卷的睫毛扑闪扑闪,像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小巧秀致的鼻梁,腮帮子气呼呼地,神情却专注得有点可爱。
宋越川抿唇,视线不动声色地望过去,眸光蓦地变柔,黝黑的眼底是少见的温柔缱绻。
体检之后,就是孩子们的活动时间,一群医护人员脱了白大褂,身着便装跟小朋友一起做游戏。
恩禾则跟着一名老师一块去了器材室拿器材。
宋越川主动帮忙,恩禾从头到尾都没看他,反正已经可以做到无视了。
三个人一块到了器材室,那名老师去里面推排球车,恩禾则去了旁边拿乒乓球球拍。
装着乒乓球球拍的箱子被人放置在架子的最顶层,恩禾微仰着脑袋目测了一下距离,于是踮起脚伸手去够,可惜只有指尖能碰到那个纸箱。
恩禾蹦跶着跳起来去够,纸箱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
宋越川拿着一筐篮球过来时,便看到小姑娘正吃力地垫脚去扒拉最上面的箱子。
纤瘦娇小的身形,动作努力又笨拙。
听到耳边的动静,恩禾下意识侧目,还以为是那个女老师,结果却看到宋越川。
恩禾轻飘飘地收回视线,没再犹豫,托着纸箱的底部抱下来。
当箱子的沉重力全部落在她掌心的时候,箱子后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绊住,恩禾用力一拽,箱子猝不及防地翻倒,直接朝她头顶砸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一道身影飞似的直接朝她冲了过来。
重物砸落的那一刻,一只手用力扣住恩禾的手腕,将她猛地往前一拽,温热宽厚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向那堵坚硬如实的胸膛,熟悉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砸了过来,严丝无缝地将她包围。
耳边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恩禾被人扣着后脑勺,抵着他的胸膛,像是躲在一道保护屏障之下。
脑中的记忆飞快倒转,恩禾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晚在漳县灾区的画面。
帐篷倒下来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被他护在身下。
宛如场景重现。
装着乒乓球球拍的纸箱落地,箱子边缘耷拉着一根跳绳,跳绳拖着一块木板同时砸下来。
宋越川拧眉,垂眸扫了眼地上的东西,薄唇紧抿成一道僵直的线条,眼底隐约有安静燃烧的怒火。
“宁肯被砸,也不要我帮忙。”
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微哑,似乎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一瞬间将她从回忆拉入现实。
恩禾回过神来,像是清醒,推开男人环在她腰上的手。
怀里落了空,宋越川眼睫微垂,虚握了握掌心,漆黑幽深的眼里喜怒难辨。
恩禾抿唇,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抬眸那一瞬刚要说声谢谢,目光无意中瞥到男人眼角处的那道划痕。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那块木板。
恩禾没说话,宋越川却拧着眉心,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率先开口:“有没有受伤?”
恩禾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抬手轻点了一下眉骨的位置,语气少了分平日的尖锐,淡声道:“你这里。”
宋越川挑眉,伸手就要蹭伤口,恩禾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怕感染?”
宋越川动作微顿,收回手,没再去碰。
他垂眸,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慢慢倒影出女孩精致清丽的面庞。
恩禾侧目,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直白无保留的眼神,低声道:“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着恩禾抱着那个纸箱离开储物室。
宋越川呆站在原地十几秒,真像恩禾所说的,乖乖在原地等她。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在哄他,眉骨处传来一顿一顿的刺痛感,宋越川忍着没去摸,黑如鸦羽的眼睫垂下来,低头兀自笑了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几分钟后,储物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有些暗的空间里,耀眼的光芒瞬间投射进来,光影里那道熟悉纤细的身影朝他走过来,女孩手里拿着棉签,药水。
画面似梦似幻,宋越川歪着脑袋,狭长幽深的眼微眯,目光凝视着那道影子,看着她越来越近,呼吸也不经意间变轻变缓。
恩禾拿着双氧水和碘伏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先消毒再擦碘伏。”
宋越川垂眸扫了眼,复又抬眸看她,语气诚恳又认真:“我自己看不见,不方便。”
恩禾盯着他,眸光冷淡带着一分审视,却迟迟没有动作。
宋越川眼尾低垂,疼得轻嘶:“帮我这一次。”
面前的男人眉心微拧,像是真觉得疼,声音温朗疏淡,挑不出一丝破绽。
恩禾看他一眼,朝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垫子,态度客气又疏离,“你坐那。”
完全是医生对病患的态度,公事公办,不掺杂其他私人情感。
宋越川薄唇微抿,不敢有丝毫怠慢,非常配合地坐过去。
恩禾半蹲在他面前,两人视线平齐。
女孩的马尾垂在肩侧,恬淡好闻的发香清清淡淡的飘散过来。
宋越川唇角压低,无意识地凑近了一点点,只敢用鼻子偷偷地嗅。
恩禾心无旁骛,动作熟练地拿出一根棉签,沾了双氧水点在男人伤口上,若无其事地开口:“原来宋先生也有觉得疼的时候。”
以前他在拳台上跟人对打到头破血流,也没见他吭一声,现在倒会示弱了。
宋越川呼吸微窒,难得的没出声。
面前的女孩低着头,拿着棉签处理他冒着血丝的伤口,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就跟蚂蚁咬似的,宋越川像是没痛感,目光懒懒的下垂,黑黢黢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女孩垂在胸前的一缕柔软的长发。
长发随着女孩的动作轻晃,男人的视线也跟着动。
宋越川抿唇,鬼神时差地伸出手,温凉的指腹轻轻蹭过女孩发梢,他目光蓦地变柔,像是偷吃到糖果的小孩,笑意一闪而过。
消毒之后又擦了碘伏,处理完伤口,恩禾收好棉签和药水,将手里的创可贴递给他,淡声道:“自己贴。”
宋越川垂眸,视线落在女孩莹白纤细的手腕,粉白的指尖捏着一个创可贴。
他伸手,像是去接,温热的手指触到女孩微凉的手背,恩禾皱眉,迅速将创可贴怼进男人手里,没好气道:“要拿就拿,没工夫跟你磨蹭。”
宋越川张了张嘴,被怼得哑口无言,识趣地收回手,撕开创可贴,自己估摸着伤口的位置,然后贴上去。
这不是贴得挺好?
恩禾起身离开,她听到男人沉声开口,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唤她的名字:“恩禾。”
面前的女孩身形微顿,宋越川敛眸,继续开口:“能不能再勇敢一次。”
给他一个机会。
她只要从那个警戒圈里迈出来,站在那不必做什么,剩下的100步,他愿意向她飞奔过去。
只要她肯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漫长的沉默里,宋越川喉咙发紧,一字一语格外清晰:“我在努力变好,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一次就好。
恩禾起身,难得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宋越川。
脑中闪现出无数个念头,如果是温柔陷阱,跳下去,一定会万劫不复。
沉默许久,宋越川听到女孩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她说:“好啊。”
宋越川呼吸停住,紧跟着又听到恩禾开口:“下辈子吧。”
简简单单几个字,心脏像被一把锤子狠狠捶了一下,闷闷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