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时辰后, 温摩离开古王府,在大掌柜的陪同下来到城南一家脚马店。
“在下的人就是在这里找到他的。”大掌柜道。
店面不大,前面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后院拴着三四匹骡马, 骡马们已经老迈, 毛发褪得稀疏。
“有人么?”温摩扬声问。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这咳嗽声充满压抑, 仿佛生怕咳得厉害些, 身体便承受不住。
温摩循着声音来到屋前,推开房门,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躺在床上,正吃力地想要爬起来,可惜两腿裹着厚厚的纱布,完全无法动弹。
“你们——你们还我的小铃儿——”男子挣扎着, 摸索到身边的一条马鞭, 试图抽向温摩两人,只是这一击没抽到温摩半点衣角, 反而险些让他自己跌下床,温摩连忙扶住他, “大叔,我是达禾的姐姐, 我听说他这些日子住在你这里?他去哪儿了?”
杨大叔喘息着,定了定神, “你、你不是来抓人的?”
大掌柜道:“这位是姜家的少夫人, 我们知道这些日子是你照顾达禾, 你有什么难处, 只管跟少夫人说明, 少夫人定然会答应的。”
“姜家”两个字入耳,杨大叔浑身一震,若不是两腿受伤,眼看他就要跪下,他声泪俱下:“少夫人,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小铃儿吧……”
杨大叔的妻子早逝,膝下唯有一女,名叫小铃儿,今年十二岁,生得十分秀气,性情温柔,心地善良,是杨大叔人生中最大的安慰,有时遇上雇主走远路,他不放心将小铃儿一人留在家中,便将小铃儿一起带上。
正是上一趟出远门回城时,遇见了达禾。
“那孩子倒在路边,外衣和钱财都给人扒了去,大约是挨了闷棍被抢劫,我怕他一个半大孩子出什么事,便将他带了回来。”
达禾清醒得很快。
他确实是挨了闷棍,但并不是被抢劫,而是被骗了。有人跟他同路,一路跟他称兄道弟,临了却给了他一顿棍子,卷走了他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
人救回来以来才发现达禾伤得比想象中要重得多,好在达禾年纪轻,底子厚,再加上杨大叔请医问药,小铃儿悉心照料,达禾终于挺过来了。
但就在昨天,小铃儿出门买药,路上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跟小铃儿说要买马车,小铃儿以为有生意上门,开心地将他带回家。
杨大叔也斟茶倒水,热情招呼这位大主顾。
大主顾说明来意。
杨大叔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要买的不是马车。
“那是个畜牲!畜牲!”杨大叔用力拍着床,咬牙切齿,额上青筋直露,“他要我把小铃儿卖给他。”
小铃儿是杨大叔的命,杨大叔当场就拿着马鞭把那人赶出了家门。
那人说:“你别后悔。”
杨大叔:“我死也不后悔。”
那人笑了一下:“半死也许就会后悔了。”
杨大叔开着脚马店,南来北往地,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但从来没有哪一个人笑得让他这样心寒,仿佛往他心里塞了一大把冰块,冰到全身僵冷。
就在今天早上,十几名大汉冲进脚马店,口口声声说小铃儿偷了他家主人的东西,把个小铃儿生拖死拽了去。
杨大叔拼死阻拦,其中一人拿起旁边的门栓,照他腿上就是一下。
“啊!”
杨大叔一怕惨叫,双腿被打断了。
“小铃儿!小铃儿!”
杨大叔扑在地上往外爬,“小铃儿!”
“爹——”
小铃儿被带走了,最后一声呼唤,有半截消失在大汉的手掌心里,他们捂住她的嘴,将她塞进店门口那辆半旧马车里,驾着车扬长而去。
“小铃儿——”杨大叔昏死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达禾已经替他包扎好了双腿,向他鞠了一躬:“杨叔叔,我去把小铃儿找回来。”
“他怎么找?”温摩急问。达禾自己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我家的车轮刻过印记,看车辙印能认出来。”杨大叔流泪,“我现在只怕他当真找到了他们,他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少夫人,您是姜家的人,求求您救救他们吧!”说着又要磕头。
温摩连忙扶住他:“那人长什么模样?”
“中等身量,三十来岁年纪,一张脸阴沉沉的,做文士打扮。”杨大叔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对了,他左边额角有一颗痣!”
温摩的心重重顿了一下。
这些加起来,像一个人。
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徐广……”温摩喃喃吐出这个名字。
温摩略一思忖,把全身的首饰全摘了下来,悉数塞给大掌柜。
大掌柜一愣:“少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从嫁进姜家第一天起,温摩就派大刘带人盯着徐广,大刘告诉温摩,徐广不时便会出去住一两晚,大约是在外面有私宅,很可能是在清凉坊附近,因为每每跟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大刘他们就会失去徐广的踪迹。
“姜家大公子身边的徐广,大掌柜定然知道吧?”温摩道,“我要他私宅的位置。”
“少夫人已经付过寻人的款子了。”大掌柜道,“此番还是为了寻人,所以,这条消息在下免费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