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和朝晖来接他,萧驰野上了马车。车走一半,萧驰野忽然掀帘,说:“给爹和大哥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就跳下马车,什么也没带,朝东龙大街去了。
“这是又去喝酒了。”朝晖也下了马车,对晨阳说,“你回去给王爷和世子说,我跟着公子。国丧期间,喝高了闹起来也不好看。”
晨阳说:“就说话这会儿工夫,你已经找不到人了。总督既然不要人跟,就……由着他吧。”
朝晖是萧既明带出来的副将,晨阳是萧驰野带出来的副将。两个人虽说都是萧家人,但到底考虑的东西不一样,朝晖更像是兄长。
他在雨里转头,果然已经看不见萧驰野的身影了。
锦衣卫吊了腰牌,下设的人就暂时编入了禁军,充当巡防队。
沈泽川今夜刚轮完值,回家时路过东龙大街香芸坊后巷。
因为雨小,所以没打伞。
他走着路,忽听前边一阵吐声,接着那趿着木屐,不着袜的姐儿小跑着追出来,却被轻轻挡开。
萧驰野抵着墙,指着后门,让姐儿离远点。
香芸坊的姐儿都跟他熟,知道他喝醉了不叫人碰,便把帕子叠放在边上,柔声说:“二公子,舒坦再进去,给您备着热汤呢。”
萧驰野没搭话。
那木屐声走远了,他就蹲下去,胃里绞得难受。
人就该这样醉生梦死,他只有这一条出路。
背上突然微沉。
萧驰野骤然回眸,眼里的寒光盯得人发慌。他见着了人,想了少顷,才说:“……你踹我干什么。”
沈泽川眼睛都不眨,说:“我没踹。”
萧驰野反手在自己背上摸了一会儿,扯了扯衣,固执地说:“这是罪证!”
沈泽川端详他片刻,说:“喝傻了吧萧二?”
萧驰野说:“我像个傻子吗?”
不等沈泽川回话,他就自己答了。
“老子不是傻子。”
沈泽川闻着他的酒味,说:“别挡我道,我要回家。”
萧驰野转回头,呆了片刻,对着墙说:“别挡我道,我也要回家。”
沈泽川才要笑,就听他说。
“我要是回不了家,你也别想回家。”
第29章 命数
沈泽川说:“哦。”
萧驰野没等到意料中的回答, 又回头看他, 说:“你怎么不反驳?”
沈泽川抬手撑开伞,说:“我家中既无父兄, 也无熟人, 回去干什么?”
萧驰野拿起帕子抹了把后颈上的水, 站起身,说:“是了, 敦州建兴王府已经撤了。凭你的身份, 回去也是万人唾骂。”
“所以命么。”沈泽川静静地看着萧驰野,顿了半晌, 才说, “胎投得不好, 就是受罪。”
萧驰野没看他,抬臂蹭掉了额上的雨珠,说:“那你怎么还活着?”
沈泽川笑了笑,说:“千万人都想要我死, 可我让别人顺了心, 自己岂不是很不舒坦。”
萧驰野说:“你待在昭罪寺才是生存之道。”
沈泽川走了两步, 绕开地上的水坑,他说:“我若待在昭罪寺,你便会觉得斩首才是我的好归处。萧驰野,即便你极力掩饰,可你已经习惯了俯瞰。你与今日俯瞰着你的人没有区别,这样一层一层的注视, 如今也让你觉得痛苦万分。”
他笑出声,一掌轻拍在萧驰野后心。
“我为求生,你为求死。萧家曾经困着我,李氏如今困着你。这世间的事奇不奇怪?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1],你的命门从始至终就暴露在外。回不去,你就是空有凌云志的废物,这世间最叫人惋惜的就是驯狼为狗。在阒都,你的獠牙还能锋利几时?”
“秋猎时你跟着我。”萧驰野侧头看着他,“救我一命便是为了这一次的痛快?”
“我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蝼蚁。”沈泽川轻声说,“即便我不出现你也能活。”
“你到底,”萧驰野醉意已退,他说,“想干什么。”
“报恩。”沈泽川伞檐盖过萧驰野,他离得这样近,“报你们的不杀之恩。”
萧驰野陡然拽住了沈泽川的衣领,说:“我当你痛改前非,要好好做人。”
“我犯了什么错。”沈泽川眼里的光芒比这秋雨还要寒冷,他甚至逼近一步,几乎贴了上来,问萧驰野,“我犯了什么错?”
“你从茶石天坑爬出来的时候,没有看一看端州群城吗?”萧驰野手指收紧,“八城尽屠,马蹄踏入城门,溅起的都是人血。”
“沈卫兵败。”沈泽川终于撕扯掉了那张伪装的面皮,露出的是滚烫的恨意,“中博四万人埋葬在茶石天坑!我在那一日死了大哥和师娘,我又有什么错?”
“沈卫该杀!”萧驰野也失了分寸,把沈泽川猛地摁在墙壁上,说,“沈氏当诛!你也姓沈!你怎么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