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玩笑一出,除了王军英,其他人都笑了出来。刘思革割开了一个午餐肉罐头,笑了一阵道:“老吴,你开玩笑我没意见,但是嘛,我可没有什么对象。”
说着他启开罐头盖子,然后借用我的匕首,刮走罐头肉上边儿的那层冷油。
我吞了一口果肉,然后放下罐头,回道:“谁信呐,你整天捧着个照片,恨不得钻进去亲她几口,还当谁没见过?那张粉色儿的手帕子,不就是老相好送的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老相好,老相好,就是讲老久以前的相好嘛。”他眯着眼,将罐头放在木架子上。架子是邓鸿超用柴火拼做而成的。几根木柴撑着,刚好可以把罐头搁在上面,再用火堆上加热。
几十分钟前才在芭蕉林里教训了他一顿,几十分钟后我就和他若无其事的开起了玩笑。呵,我也是做足了戏啊!
“怎么着?给吹了?”旗娃有些好笑的问他。这小子的态度有些不对。
邓鸿超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转头看向刘思革。
刘思革眯着眼睛,点点头。
“那你还整天捧着照片看?”我问。他说的老相好,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习惯了,不看不自在。”刘思革扬了扬头,“天天窝在军号子里,总要有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嘛。”
王军英把烟头丢进火堆里,目光在刘思革身上停了几秒。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眼神。
“哎,现在世道变了,这些女人家,心眼儿也变了!”旗娃也往木架子上搁了一盒罐头,“但现在世道是越变越好了,又改革又开放的,你也别拧巴劲儿不停,等复员了,外面到处都是漂亮的摩登女郎,那可得劲儿!你虽然长得老了点儿,不怎么讨妞儿喜欢,但是也还有机会的。”
说完旗娃蔑笑了一声。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是在酸刘思革。
刘思革盯了旗娃一眼,继续憨笑。
我刚想说句什么好让刘思革下台,却听旗娃接着滔滔不绝道:“上次我哥写信来说,现在外边儿都流行跳舞,跳迪斯科,还说等我复员了,也教我跳,说是那玩意儿比汽车喇叭还响,喜庆,有劲儿,漂亮妞儿都爱跳!”
“迪,斯,科?什么东西?”沉默的王军英忍不住问了一句。
“哈,没听说过吧!”旗娃洋洋得意。他又问我:“建国哥,你知道吗?”
我想了想,说:“敌舞?我真没听说过,但是我当知青的时候,扭秧歌倒是见得多。”
旗娃撇撇嘴巴,有些失望,他移开眼神,转向刘思革。显然,这壮小伙儿对刘思革多了一点儿情绪,并且这情绪是露于外表的。他楞了一会儿,变换了一下表情才问道:“你呢?”
憨笑的刘思革摇摇头。
“大学生,你肯定知道吧!”旗娃立即把头别向邓鸿超。
邓鸿超正在啃761压缩粮,他推推眼镜,点头回答道:“嗯,听说过,迪斯科嘛,我有同学就爱跳那个,很吵。”
“那你会跳吗?”旗娃来了兴致。
邓鸿超摇摇头,咽了一口压缩粮说:“交际舞我倒是跳过,这个嘛,没敢去跳,太吵。”
旗娃有些失望:“哎,我还以为大学生啥都会呢!”
“大学也要分专业,就像你们是侦察兵,专搞侦察,炮兵专搞炮弹。”邓鸿超笑道,“我学的不是舞蹈,自然接触得少。”
“那你是学啥的?”旗娃问。这一个多月里,邓鸿超没提起过自己的专业,李科长也只是含糊的提过大学生身份,而我们,更没去主动问过。
邓鸿超推了推眼镜儿,答:“我学的是俄语,也就是苏联话。”
苏联话?我直起身子,来了兴致。
“普,普黎维特——”我用我记忆里仅存的几个俄语单词,在邓鸿超面前卖弄着,“达瓦里希!”
“达,瓷德拉斯维叶届!”邓鸿超果然娴熟的对我答出了俄语,“建国哥,你也会讲苏联话?”
我摇摇头,苦笑道:“学校教过一段时间,结果我贪玩,没认真学,仅仅会认几个字母罢了。”
对话一完,旗娃和刘思革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我,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那时候的军队里头,还有相当多的文盲,我经常会帮一些战士代笔写信,或是为他们念字儿读信,他们都爱管我叫“秀才班长”。
“达瓦里丝!嘿嘿,建国哥真好玩儿!”旗娃像个鹦鹉一般,跟着我学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是学军工的呢,”我对邓鸿超道,“比如做枪做炮那些。”
邓鸿超点头,说:“是,我有接触这个。但很多时候要接触到苏联话,所以我们还在修专业俄语,那是基础。”
我缓缓点头:“噢,怪不得。”
“现在学苏联话可没啥作用嘞,老毛子跟咱们翻脸了,是站在越南猴子那边的!”旗娃看着火焰上的罐头肉,分析了一下国际局势,“我有个亲戚以前在北方当兵,他回来说,七九年刚开始呼越南巴掌的时候,他们都拉好了战备,害怕老毛子要打过来。”
“但是总得要有人会说嘛。”邓鸿超放下了干粮,沉思起来。他的眼镜镜片上倒映出跳耀的火光,配上那副沉思的嘴脸,这个稚嫩的大学生在那一瞬间,看起来竟有几分不相匹配的老成与沧桑。
“有美国人护着,量他苏联也不敢!再说了,咱也不弱,你看这都几年过去了,越南我来了两次,苏联不还是老老实实的收着兵吗?”我喝了一口水果罐头的汁液,也大侃了一下国际局势,“毛子不一定毛得起来,再毛也毛不过毛主席!”
邓鸿超卸掉脸上那副转瞬即逝的沧桑感,他神秘兮兮的一笑,没有接话。王军英也默默的吃着罐头,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
旗娃刚想接一句什么,却被刘思革先说一步:“我一个庄户人,听不懂你们在讲些啥。不过邓大学生,我有个问题想请你说说。”
邓鸿超转过头,问:“什么问题?”
刘思革移开眼神,眯看着跳耀的火堆。他问:“你给说说,那个大洞子下头,到底装的是嘛玩意儿?那些外国人挖那么深的洞,又是为了个嘛?”
刘思革终于有机会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邓鸿超苦笑一声,他拿起压缩干粮,咀嚼一口,摇头道:“这我可说不清楚。”
“到了才知道,别急。到了那里,一切就清楚了。”他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这是六个人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因为每个人都明白,故事很邪门,地底工程里有太多的谜团,太多的蹊跷。从昨晚跋涉至今,过度的劳累和突发的事件已经将我们搅得混乱,甚至都忘记了那个诡异阴森的“目的地”。
一定程度上,我们已经将跋涉在山林之间当成了任务本身,反而忘却了任务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