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凌一走过来,喊了一声“露西亚”,他还不太习惯行走,步伐在略微的僵硬中带着某种谨慎的优雅。
露西亚转过身,向凌一走去。
瑟斯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自己权限链底层的地位。
他的同伴“咦”了一声,道:“我突然想起来,林博士这种人体实验,实验体都是从军方的冷冻体中随机抽取的,怎么还有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瑟斯回道:“也许是船票的黑幕,当初地球上的顶级权贵未必不能把孩子也送上飞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史约斯元帅那样坚守原则,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可以放弃。”
“几乎不可能有黑幕,”有人摇了摇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有多么严格——除了元帅和陈夫人,没有人能够左右上船的资格,但他们两个显然都极度恪守原则。听说当初陈夫人因为惋惜叶瑟琳博士不能上船,甚至决定把自己的船票给她——就因为名额不能放宽,所以一定是因为这个小可爱有什么特殊之处。”
闲谈时间很快结束,被摸清了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攻击性,又有了露西亚帮助,凌一已经不需要几个人一起看护、观察、记录数据了,他们要尽快为黑洞事故收拾残局,为各个实验室的损失做详细的记录,以便回归“远航者”后向第二区申请资源补充,还要给没有损坏的珍贵仪器、实验材料加固保护,以防再出现颠簸。
至于那百分之三回归“远航者”的几率,虽然低,总算是有的,但几天之后,他们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能源告急,营养剂和水也所剩不多,而黑洞中的航行状况越来越复杂,力场图纵横交错,稍有差错就会粉身碎骨。
有时候,露西亚的三维影像上一刻还在凌一身旁站着,下一刻就扭曲,破灭——那是因为此刻所需要的运算量大到了不能与任何别的程序并行的地步。
林斯在看着倒计时。
制氧、温控与重力系统都下调到了勉强能维持维持生命的地步,走在飞船里,头昏脑胀,不仅冷,而且飘。
几个小年轻接到露西亚的通知,东倒西歪地过来集合,看见林斯披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坐在桌后,背后的光屏上是倒计时:
距离能源耗尽还有29分46秒。
桌上摆着几支营养剂,瑟斯半飘着过来,双眼无神:“晚餐——最后的晚餐,耶稣大人,咱们人数不太够啊。”
林斯面无表情:“玛利亚马上就要带犹大过来了。”
瑟斯回头望了望走廊:“怎么能是犹大,明明是个小天使啊。”
小天使穿着一件对他来说略大的白衬衫,挽起来的裤脚下露出雪白纤细的脚踝,像个洋娃娃。
——可惜脸色不善,和露西亚并肩走过来,很硬气地看着墙壁,看都不看林维一眼。
他很奇怪的并没有任何失重反应。
林斯在表格上的“肢体协调”上画了两颗星。
随着凌一也走过来,走廊灯灭,整个飞船只剩这一处房间还亮着灯光,以最大限度节约能源。
“人齐了,那么首先,”林斯推了推银边眼镜,“我们要问一下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拔掉了我种在烧杯里的猫草?”
凌一不说话。
“不承认等于默认,”林斯“啧”了一声,“那下一个问题,你拔掉它们,是因为喜欢这样玩,还是间接对我进行打击报复?”
凌一已经能听懂许多句子了,但这句话对他来说似乎还是过于复杂。
他只知道这个极端讨厌的人在捉弄自己!
“不说话等于默认第二种,”林斯似笑非笑,“今天的营养剂不加糖。”
这句话很简单,很容易听懂。
凌一再一次快要被气哭了。
林斯冷淡命令道:“过来。”
凌一求助地看了看露西亚,但露西亚并不能给出任何反应,而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中得到的信息,所有人都要服从林斯的命令——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过去。
林斯的动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竟然没有用针扎自己,也没有做其他什么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情,而是伸手扣上了他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
他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凌一的皮肤,小东西这就是一个激灵。
林斯尾音里带上了一点低低的、兴味的笑:“这么怕我?”
凌一别过脸去不看他。
林斯看向瑟斯几个人。
几个年轻人都知道方才林斯故意逗凌一,以及之前接住瑟斯“最后的晚餐”的玩笑都是为了缓和气氛。
倒计时已经走到了23分钟14秒。
林斯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道:“不出意外,我们就要死了。”
“虽然各位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我还是希望,你们的灵魂都能返回故乡。”
“为了让大家走得愉快一些,我允许你们往营养剂中加糖。”
瑟斯有气无力拿起一管营养剂:“祝林博士你的灵魂也能返回故乡。”
其它几个年轻人也拿起了营养剂:“祝我们的灵魂返回故乡。”
桌上还剩一支。
凌一不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剩下那一支肯定要被可恨的林斯拿走了。
林斯果然拿了起来,却淡淡道了一句:“我就不必了。”
他把营养剂递给凌一:“甜的。”
凌一把微凉的营养剂握在手心,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