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汗侵衣透。
哗啦的水声流动,凉意飞溅,坠落的水滴一路蜿蜒,留下清晰的水线,划过颌角滴答坠下,蓬勃的水意沾湿了额发。
惊醒的脑中一片浑噩,仿佛在凉意的激涌下方才消退几分太阳穴钝钝的胀痛,绫杳抬眸,出神地望着打磨得蹭亮的黄铜镜上那张略显憔悴的面容。
明明在梦中度过了半月有余的时间,而现实之中不过才入深夜。
染水的指尖轻拂镜面,须臾蒸腾而起的水汽模糊了镜面,连带着沿着潺潺流下的水痕划破本该平静无波的平面,将映照的面容分裂扯碎,欲坠不坠的水珠里倒影的又是清晰的一张脸…仿佛将本该属于镜中之人的面容破坏夺走,牢牢地镶嵌在自己的脸上。
微动的指尖与镜面倒影的人影食指相对,那样近,却终究隔了一层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屏障。
镜花水月,孰真孰假?
究竟是天上的月亮印在了水里,还是水里的月亮倒印在云端?
绫杳眨了眨眸,镜中之人同样一脸的怔愣茫然,却依旧与她的动作一般,跟着眨了眨眼。
片刻的云销雨霁,不过是西山见我,我见西山。
她其实许少观察自己的容貌。
从小到大,仿佛理所应当一般,作为这张脸的所属者,所应当绑定的对象,便与绫杳二字牢牢桎梏在了一齐,无法分割…
可为什么是这样呢?
就好似石头扔进了水里便会沉下去,树木到了季节就本该落叶那般,许多事情莫由来的没道理,大家却习以为常,就好像这个世界本该如此,无何大惊小怪的。
有没有浮着石头的河?是否存在四季常青的树?
不知哪一日起,她脑子里开始有些奇思怪想,在别人眼里的怪念头,那些好似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需要探究的,他们该研究的是修道,是政治,是自己的势力范围与所得所失,也或者,还有金钱和爱情——
望着镜子,绫杳突而觉得这很是陌生。
包括这个世界…似乎同她记忆中的一样,却好像又很不一样。
也包括她的脸。
纵然能辨别美丑,但人一度很少对自己的容貌有所认知。
包括性格、喜好,大多来源于别人的观察与评价,像是反射镜一般潜移默化地照着‘本该如此’的路前行。
可这一切好似从某一日开始便变了…就仿佛,那些属于幼时的记忆,属于天之娇女绫杳的记忆已然脱离了她的本身,在游移间变得陌生又奇异,仿是属于一些从来不属于她的、另一个人的记忆。
绫杳探手,抚过镜中与自己同样的黑发黑眸,潮湿的指尖带起湿意,不断滴落的水珠流淌着将镜中的面容割裂得更加粉碎、难以辨认,初新的月光依如往常,大大咧咧地肆意探进窗口,斜斜打在了铜镜上——
她透过铜镜的反光,侧眸望去。
七月十四,月将满。
被水浸湿的月光仿佛更加清亮透彻,而下一秒的薄云霁散间却只余几分刁钻的凌厉径直射出,尖锐地透过铜镜,正巧打在了怔怔发愣的杏眸上。
“嘶——…”
游荡的思绪瞬间回归,绫杳只觉眼眸一疼,晃花的眼睛痛出几分泪花来,刺痛的眼睛仿也随着面前满是水渍的铜镜一般,裂成了不知数的多块,在黑暗中摸索着躬身找到脸盆,哗啦啦掬水对着眼睛揉了好些下,绫杳才摸着镜子边缘找到已然浸湿擦脸的毛巾。
捂着小脸闷着狠狠搓了几下,顺带将发间的水汽也一扫而空,一日的倦气仿佛也随着那飘逝的水汽一齐散了干净,闭眼感受凉毛巾的舒爽,丰盈的水汽却也不禁让她再度想起前日间那个鬼使神差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