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听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暴怒,还是根本无所谓。
但就是那淡淡的,毫不经意的口吻,却让季嬴后脖子上的汗毛瞬间倒竖。
王者之怒,不必和庶人一样,怒目圆睁,捶胸顿足,哪怕半点怒容都没有露出来,都能让人如掉冰窖里。
“寡人请夫人前来,夫人可知寡人是为了何事请夫人过来的?”楚王一边问,一边看手上的简牍。
季嬴看了一眼身后的楚王,“还请国君明示。”
楚王抬眼,他看了一眼站在季嬴身后的蕙,“哦,是真的不知道?”
季嬴刚要开口说话,楚王抬手,“左尹府邸上发生了一些事,原本以为是妇人小事,谁知道,事情远远超过左尹的预料之外。所以左尹告诉了寡人。”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蕙两腿一弯,咚的一下就跪倒在地上。
“国君,婢子是一时糊涂!”蕙哭出了声。
季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她回眼过来,正要和楚王说话,见到楚王似笑非笑的坐在那里,“夫人知道?”
话语尾音上扬,带着莫名的情绪,季嬴神色一肃,“妾身也是刚刚才知道,叔嬴将她所为告诉妾,妾正要打算带她来向国君请罪。”
楚王两手环在胸前,“哦,夫人真的知道叔嬴做了甚么事?”
他的目光在季嬴的脸上转了一圈,看向蕙,“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做了甚么。”
楚王的目光极具压力,那目光似乎有千钧重,沉沉的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说,叔嬴,说说你到底做了甚么,当着寡人的面,再好好说一遍。”
蕙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她支撑不住,把自己嫉妒苏己,所以想要除去她,故而让傅姆和左尹府上早已经对苏己不满的巴姬联手。诸多事项如同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
季嬴听自己陪媵说起如何打算害人,站在那里只觉得满心的难堪,她正欲和楚王请罪,却听到楚王说,“没别的了?”
蕙从地上抬头起来,满脸惊慌,“婢子所做的一切,婢子已经都说了。”
“没有漏掉甚么?”楚王继续问,他高坐在上,“例如,你的傅姆和晋人相通……”
楚王话语一出口,季嬴的脸色大变,她转头看向蕙。而蕙也是呆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你难道还不知道?你那个傅姆还在秦国的时候,就已经和晋人私通,她自己说了,受那个晋人蛊惑,怂恿你对苏己下手。另外傅姆在渚宫之中,也还不知有没有将渚宫内之事,告知她那个情郎。”
这罪名太大了,蕙张了张嘴,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懵了。
季嬴猛地看向楚王,“国君,叔嬴此人妾身知道,好妒且愚钝不堪。但是任由傅姆私通晋人,纵容傅姆向晋人送楚国消息,叔嬴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耐!”
季嬴向楚王又走近几步,“秦楚结盟,寡君是真心实意,所以才将妾身送了过来。秦国已经受了晋国几次诓骗,和晋国练手,又有甚么好处?”
楚王看了季嬴一眼,眼底里有些钦佩。到了这个时候季嬴所思所想,全都是秦国。
当他看向蕙的时候,目光蓦地冷了下来,冰冷刺骨。
蕙因为惊惧,此刻瘫倒在那里完全不能动。
“环列之尹。”楚王突然出声。
守在外面的环列之尹应声而入,站在楚王面前,楚王指了指下面已经瘫倒在地的蕙,“把她给寡人看押起来,没有寡人的命令,谁也不准去看她。”
环列之尹领命,外面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瘫坐在地上的蕙给架起来就往外面拖。
原本呆滞的蕙在被人拖出去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她尖叫挣扎,挣脱手臂上的桎梏扑到楚王面前,“国君,婢子真的不知道傅姆和晋人有私,婢子也是因为嫉妒,一时失了神智才做下如此错事。都是因为婢子太过爱慕国君了,求求国君,饶了婢子吧!”
楚王冷冷的看着她,“叔嬴,寡人从来没有亏待你,你做出这等事来,叫寡人如何饶了你?”
他说完,一挥手,蕙两臂被人稳稳制住,整个人被架起来,拖了出去。
蕙尖利的哭喊一路远去。季嬴站在那里,呆愣的看着楚王。
过了好会,等楚王重新看过来,季嬴才张开了口,“国君。”
楚王抬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语,“寡人知道,此事和夫人没有关系,夫人也不知道叔嬴所做之事。”
“那……”
“夫人自己也说了,秦国之前被晋国戏弄,怎么可能再和晋国联手。”楚王笑了下,他的笑容比之前已经褪去了怒意,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但是季嬴浑身依旧紧绷,她已经在在楚王身边一段时日了,也能摸清楚楚王的一些情绪,此刻的楚王并不像他现在表露出的那样,心里恐怕依然是怒火高涨。
“夫人回去吧。”楚王见季嬴还想说什么,直接开口道。
季嬴张了张口,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她屈膝对楚王一礼,退了出去。
季嬴一走,楚王面上布满了阴郁,他叫过小臣,“去和环列之尹说,好好给寡人查!不管牵连到谁,全都给寡人挖出来!”
*
半夏不知道现在渚宫里是怎样的状况,她不想去渚宫,而楚王也没有召见她,干脆就爱家里偷懒。一直到屈眳过来找她。
屈眳说完了那句话,一头就栽在她的身上。
那体重沉沉的,幸好半夏一条腿叉出去,稳定好了重心,要不然就两个要扑倒地上了。
有屈眳之前装死,半夏推了推身上的人,“起来吧,我留你住一宿就是,不必装的这么认真吧?”